第493页 詰鮑第四十八

鮑生敬言，好老莊之書，治劇辯之言，以爲古者無君，勝於今世，故其著論雲：“儒者曰：‘天生烝民，而樹之君。’豈其皇天諄諄然，亦將欲之者爲辭哉！夫強者淩弱，則弱者服之矣；智者詐愚，則愚者事之矣。服之，故君臣之道起焉；事之，故力寡之民制焉。然則隸屬役禦， 由乎爭強弱而校愚智。彼蒼天果無事也。

怎麼會那麼尼采，而且鮑生突然有種濃濃的異端感，然後“天生烝民，而樹之君”突然變成漂亮話了。
夫混茫以無名爲貴, 群生以得意爲歡. 故剝桂刻漆, 非木之願;拔鹖裂翠, 非鳥所欲;促辔銜镳, 非馬之性;荷車兀運重, 非牛之樂. 詐巧之萌, 任力違真, 伐生之根, 以飾無用, 捕飛禽以供華玩, 穿本完之鼻, 絆天放之腳, 蓋非萬物並生之意. 夫役彼黎烝, 養此在官, 貴者祿厚而民亦困矣. 
夫死而得生, 欣喜無量, 則不如向無死也. 讓爵辭祿, 以釣虛名, 則不如本無讓也. 天下逆亂焉而忠義顯矣, 六親不和焉而孝慈彰矣. 
曩古之世, 無君無臣, 穿井而飲, 耕田而食, 日出而作, 日入而息, 泛然不系, 恢爾自得, 不競不營, 無榮無辱, 山無蹊徑, 澤無舟梁. 川谷不通, 則不相並兼;士衆不聚, 則不相攻伐. 是高巢不探, 深淵不漉, 鳳鸾棲息於庭宇, 龍鱗群遊於園池, 饑虎可履, 虺蛇可執, 涉澤而鷗鳥不入飛, 入林而狐兔不驚. 勢利不萌, 禍亂不作, 幹戈不用, 城池不設, 萬物玄同, 相忘於道, 疫疠不流, 民獲考終, 純白在胸, 機心不生, 含食甫而熙, 鼓腹而遊. 其言不華, 其行不飾, 安得聚斂以奪民財, 安得嚴刑以爲坑穽! 
“降及杪季, 智用巧生, 道德既衰, 尊卑有序, 繁升降損益之禮, 飾绂冕玄黃之服, 起土木於淩霄, 構丹綠於棼撩, 傾峻搜寶, 泳淵辨珠. 聚玉如林, 不足以極其變;積金成山, 不足以贍其費. 澶漫於淫荒之域, 而叛其大始之本, 去宗日遠, 背樸彌增, 尚賢則民爭名, 貴貨則盜賊起, 見可欲則真正之心亂, 勢利陳則劫奪之途開. 造剡銳之器, 長侵割之患, 弩恐不勁, 甲恐不堅, 矛恐不利, 盾恐不厚. 若無淩暴, 此皆可棄也. 
故曰:白玉不毀, 孰爲珪璋? 道德不廢, 安取仁義? 使夫桀纣之徒, 得燔人辜谏者, 脯諸侯, 菹方伯, 剖人心, 破人胫, 窮驕淫之惡, 用炮烙之虐. 若令斯人並爲匹夫, 性雖凶奢, 安得施之! 使彼肆酷恣欲, 屠割天下, 由於爲君, 故得縱意也.
君臣既立, 衆慝日滋, 而欲攘臂乎桎梏之間, 悉勞於塗炭之中. 人主憂栗於廟堂之上, 百姓煎擾乎困苦之中, 閑之以禮度, 整之以刑罰, 是猶辟滔天之源, 激不測之流, 塞之以撮壤, 障之以指掌也.”

啊，從強弱的邏輯來理解，真是顯得好異端，我覺得真需要這樣的異端，雖然他是葛洪要詰難反對的對象。不过後來的邏輯越來越老子，就不是很好玩了。

後來葛洪的詰難其實反而有些像霍布斯，但是因為儒家的崇古，遠遠沒有他犀利。

文中葛洪主要是針對鮑生言論之中“無君”和“非君”的觀點來反駁，是對無政府主義的消極後果作批評，對君主作辯護。到這一部分，葛洪就很保守了，甚至把後宮也說成是合理的。

不過，兩人的論點共同之處，在我看來其實是霍布斯式的政治哲學，但是儒家政治理想那一套對葛洪的影響太大了，導致他這一部分的文辭成了鮑生所謂的那種漂亮話。雖說鮑生所說都是反例，但是這對於君主制，或者說葛洪所說的理想來說，其實更具針對性，而且發人深省。

第一次對葛洪感覺不好啊，這或許就是所謂他身上的時代局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