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布斯的政治哲学》读书笔记
[美]列奥·施特劳斯.霍布斯的政治哲学[M].译林出版社.2001
前言
传统的自然法是一种法则与尺度,一种独立于人类意志的、有约束力的秩序;而近代自然法是一系列“权利”,是主观诉求,起始于人类意志。霍布斯的学说比任何人都清晰体现了近代自然法的精髓:他的政治哲学从自然权利而非自然法则、倾向、欲望出发。
驳斥者认为霍布斯的基础是近代自然科学。但这一企图是永远不会成功的,因为传统形而上学是拟人的;而近代科学试图放弃所有拟人方法,脱离所有关于目的和完美的观念,以此来诠释自然。这一试图把基础放在自然科学上的努力使得他无法坚持自然权利和自然欲望之间的根本区别。 2-3 所以首先必须揭示,他的政治哲学的真正基础不是近代科学。 4
第一章 引言
霍布斯的政治哲学是为近代所特有的第一次尝试:企图赋予道德人生问题,同时也是社会秩序问题,以一个逻辑连贯的、详尽的答案。 1
霍布斯政治哲学的实体是霍布斯独特的道德态度,它独立于近现代科学基础。这一道德基础构成了近代思想的最深层,霍布斯的政治哲学把它表现得最充分,最直率。因为从一开始这个道德态度就被古典传统和基督教传统遮没,在他之后,又被霍布斯敞开大门的机械论心理学所掩盖,最后被社会学遮蔽。然而,霍布斯是在一个孕育着变革的历史时刻进行哲学探索的,古典传统和神学传统开始动摇,而近代科学的传统尚未形成和建立,这时只有他提出了道德人生和社会秩序的根本性问题。 5
我们充分理解和把握近代思想的任何尝试,都必须从这里着手。 6
第二章 道德基础
霍布斯曾经三次对政治哲学作出系统详尽的讨论:《法律、自然和政治的原理》(1640)、《哲学原理》第二、三部分(《论人》1658、《论公民》1642)、《利维坦》(1651)。
有种理解很成问题:霍布斯方法上是以自然科学为基础的“分解综合”,材料是对激情和此前的感性知觉的机械论解说。 其实霍布斯意识到两个学科在材料和方法上的根本区别,即政治哲学本质上独立于自然科学。 7 因为政哲的原则不是从自然科学借过来的,而是通过每个人的自我认识和自我考察而被发现的。8-9而他的政治哲学的基础就是其人性理论,是“两条最为确凿无疑的人性公理”:
第一条是“自然欲望”,其根源在于人的感官享受禀性,即他的动物性;感性知觉自动地唤起欲望和厌恶,就像其他动物生活一样,无时无刻不在骚动(然而人和动物还是有区别的,即理性);人渴望权力,本能地和无休止地渴望越来越大的权力。10-11 对于权力非理性追求就是人的自然欲望,基础在于他端详自己的权力时,所体验到的欢愉满足,也就是虚荣自负。 13所有的激情和所有形式的疯狂,都是对自负和自卑感的宣泄。这样人与人之间都是敌人,因为每个人都企望胜过别人,从而都在互相侵犯。(但在这三本著作之间存在着不一致和脱节,其实是因为是否直接了当地把人的自然欲望归结为虚荣自负,并明确以此作为他的出发点,连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14
第二条是“自然理性”。幸福乃是最大的善,但是不存在至高无上的善;相对的,死亡是首要的邪恶,同时却也是最大的至高无上的邪恶。而只有凭借死亡,人才可能有个目标。霍布斯宁愿用消极的表述“逃避死亡”,也不用积极的“保存生命”;因为我们切身所感受到的,是死亡,而不是生命。 18-19 那么,自然理性即:每一个人都逃避反自然的死亡,这种可能对自然发生的最严重危害。 法律和国家的起源,不是出于死亡是最大至恶的理性的、因而是永远不确定的知识,而是出自对死亡的恐惧。这个恐惧是一种相互的恐惧,是每个人对每个人作为自己的潜在谋杀者所怀有的恐惧,而正是这种恐惧,而不是自我保存的理性原则,才是全部正义以及随之而来的全部道德的根源。勇气体现着内心的一种力量,而节制代表了一些恶习的不存在。
霍布斯的政治哲学的出发点是一个对立:虚荣自负,自然欲望的根源;暴力造成的死亡恐惧,唤醒自然理性的激情。 20-21
自我认知的理想条件,必须是始料不及的致命危险。虚荣自负的人,在他的幻觉中笃信自己比他人优越,但他无法使自己相信,他需要他人承认他的优势。于是,要么他人认真对待他的要求,而感到自己被藐视了,要么是他人不重视他的要求,而使他感到了轻怠。无论是哪种情况,提出这个诉求,都会导致轻蔑傲慢。 22-23 为了雪耻,必须攻击对方。他刚杀死第一个敌手,旋即“也面临着来自别人的同样的危险”。为了长远打算,人需要同伴的帮助,一个方式是诉诸武力,一个是凭借契约,第一个不如第二个有远见。而由此产生的主人对仆人的支配就是专制统治,所以专制统治就是自然国家。 24-25
人为的国家,相比之下较完美,认识到他们真正的敌人不是对方,而是“那个自然劲敌——死亡”;死亡作为公敌,迫使他们达成共识。
霍布斯并对合法性和道德性加以区分。 26-27正义的意图和非正义意图之间有明确无误的界限,即使是自然状态也适用,所以这个界限是绝对的。
正义的意图的起源不在于骄傲,更不在于服从,而在于对暴力造成的死亡的恐惧。 28-29
根本的偏见就是视听幻觉,人之所以接受这些幻觉,人之所以相信却是由于虚荣自负作祟的结果。虚荣自负是人朽木不可雕的终极原因,是偏见迷信的终极原因,同时也是非正义的终极原因。31
霍布斯政治哲学的基础不是来自道德中立的动物欲望与道德中立的自我保存之间的自然主义对立,而是来自根本上非正义的虚荣自负和根本上正义的暴力死亡恐惧之间人本主义的道德的对立。这个对立是霍布斯政治哲学的核心基础。
一种被剥夺了道德根基的政治哲学确实存在,但是,那是斯宾诺莎的政治哲学,不是霍布斯的政治哲学。斯宾诺莎确实主张强权就是公理,因为自然主义的政治哲学的后果,必然是对正义本身作为一个概念的取消。32-33 【比较】霍布斯把自然权利主要理解为人的权利,而斯宾诺莎的出发点却是现存事物的自然权利。霍布斯的政治哲学就向他宣称的那样建立在关于人的知识的基础上得到深化和确证,它不是建立在某种一般科学理论或者形而上学理论基础上的。
霍布斯的政治哲学具有一个道德基础,因为它不是来源于自然科学,而是奠基在人类生活的直接经验中。 34
第三章 亚里士多德主义
亚里斯多德把理论科学放在伦理哲学和政治哲学之上,他认为人不是宇宙的最高存在;而霍布斯否定了,他断言人是大自然最精美的艺术品。霍布斯始终是一个人本主义者。
他认为亚里士多德是“亘古通今最糟糕的老师”以后,他仍然把两部著述视为例外。尤其是《修辞学》,堪称信徒。42
第四章 贵族式德行
没有别的作者,曾像修昔底德那样,占据他的思想,“有史以来最具政治意义的编史作者”。53
在他的人本主义时期,对他来说,荣誉和英雄美德确实曾经是决定性的理想。根据霍布斯的定义,在于别人承认他优越于自己。于是“光荣”就是“一些标志”。 自豪或骄傲,是荣誉的来源。61
表面上看,霍布斯和亚里士多德不同在于对霍布斯来说,恢宏气度不是美德的装饰,而是正义和其他美德共同的起源。 这意味着德行不被构想为一种状态(条件状态),而仅仅是一种意图了。也就是一个行动或一个行为形式的原因和动机,是它的道德标准的唯一标准。独立于法律。
对霍布斯来说,意图成为唯一的道德原则,因为他不再相信存在着一个客观的原则,使人必须赖以安排他的行动,他也不再相信存在着一个自然法,它先于全部人类意志。65
【佐证】黑格尔论自我意识:自我意识起源于人们由于希图得到他人的承认而酿成的生死搏斗。和霍布斯一样,仆人的意识本质上都是有死亡恐惧决定的。 69-70
第五章 国家与宗教
霍布斯从一开始,就是君主政体的坚定鼓吹者和民主政体强硬反对者;他始终认为,绝对的世袭君主政体,是最佳的国家形式。但是他赋予君主政体的含义却不同。71
早期时,君主政体是唯一自然的权威形式,贵族政体和民主政体是人为产生的,在任何时期霍布斯都坚持自然国家与认为国家之间的区别。在三部政哲里,都先探讨人为的国家,然后处理自然国家。 73 自然国家的产生动机是恐惧,人为国家的动机是希望和信任。77
一个自相矛盾的事实是,霍布斯最早的政治哲学著作既赞成世袭君主政体,也最赞成民主政体。这种结合,直到利维坦才完全成功。霍布斯的国家理论代表着两个相互对立的传统的结合。世袭君主政体是唯一自然的国家形式,而民主主张合法性在国民授权。霍布斯企图展示君主政体的优越性最方便的途径是首先对民主的前提予以承认,在此基础上证明君主政体的优越性。他寻求一个动机,同时为自然和人为国家奠基——在人为国家奠基之际,人们(个人,而非父亲)出于相互恐惧,出于对暴力造成死亡的恐惧,把最高的权力委托给一个人或一个机构,而恐惧虽然本身是胁迫性的,却与自由相一致。78-80 他们自愿地用这个同样是胁迫性的恐惧,去取代胁迫性的相互恐惧,用一个可计量的、有限度的、可以避免的危险,去取代一个无法计量的、无限度的、不可避免的危险。81
霍布斯的三部政治哲学著作,堪称神学政治论。充当了基督教圣经的诠释者;表明了神学与自然国家的关联。85 最后越来越远离。
而第体制化宗教的态度,各个时期一贯不渝的:宗教必须服务于国家;对宗教尊重还是蔑视,要依其为国家服务得好坏而定。89
第六章 历史
霍布斯的人本主义时期离开哲学而转向历史。认为使人审慎,深思熟虑的不是哲学而是历史。94-95转向的原因:准则无功效的信念,即理性无能为力;思想兴趣从超验的永恒秩序到人的转移 109
十六世纪的思想演变倾向用历史取代哲学。与传统哲学的重要区别是,新的政治哲学那里,历史已经被考虑在内了。113-114
任何人都可能认为任何事物或任何行动,是保卫他生命的必要手段。这个论点的特殊前提就是所有人之间的平等。所以少数智者和芸芸众生的区别就失去了它本来对传统政治哲学具有的根本重要性。 哲学与历史,一时由分离了。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霍布斯的政治哲学是非历史的。121
全部政治问题的原则要由哲学基础,比起历史知识更具有根本性,而且无法比拟地更为重要。所以对霍布斯来说,自然状态不是一个历史事实,而是一个必须的构想。他不是在描绘一个真实的历史,而是在把握一个典型的历史。
他开辟了通向黑格尔的道路。两个哲学家都无意借助一个超越不完美状态的标准,去衡量不完美的状态;他们简单地只在袖手旁观,让不完美的状态凭借自身的运动自行宣告无效。124-125 愿意停留在自然状态的人,同自己相矛盾,作为自然状态本质特征的相互恐惧,就是废除自然状态的动因。
霍布斯看来,历史最终流于肤浅,因为对他来说,政治哲学本身,变成了一种典型历史。政治哲学因此不再像古代一样用来儆戒政治生活的完美范例,而是用来为未来完美国家勾勒纲要计划。为了未来的缘故,封杀业已逝去的昔日,封杀古代,因为那是亘古永恒的象喻。自然状态重新获得了新的历史的含义:自然状态不再是一个绝对混乱无序的状态,而是极端不完美的秩序状态。所以,真正的历史具有功效,见证业已取得的进步,支撑持续进步的可能性,使人摆脱以往的全部历史重负的束缚。人的局限性仿佛是人在作茧自缚,从而应该予以克服。由于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任何约束人类的超人秩序,由于人在宇宙万物中,并无确切的既定位置,而须任人自行定位,那么。人就可以随心所欲扩张他的力量。历史凿凿可据,人类进步的历史凿凿可据,他确实有能力这样扩张。历史可以作证,历史批判可以作证,现存的限度能够超越。 126-128
第七章 新的道德
恐惧与荣誉无法调和共处。霍布斯宁愿面对自然状态的恐怖险恶,因为一个真正而持久的社会,只能建立在对这些恐怖险恶的觉察意识之上。146 霍布斯的政治哲学,是在中等阶级德行的名义下进行的那场反对贵族的斗争的最重要见证。150
第八章 新的政治科学
在亚里士多德看来,令人愉快的事物在于某种舒适自在的状态,一种通常习惯状态的实现,只要我们不受限制、不费气力,轻松便能从事的话。但霍布斯告诉我们,最令人愉快的就是永不停顿地朝着下一个目标进取,甚至连享乐也带有一种不满足的本质因素。愉快与其说是自然的愉快,不如说是存在于从一件愉快的事向另一件愉快的事的“令人愉快的”运动中,存在于一件更为令人愉快的事那里,亦即伴随着这个运动的某种意识,就是自我意识。然而,自我意识只是通过一个个人和其他个人的比较来构成的:人不仅仅是在不断追逐下一个目标,而且是在追逐任何他人尚未实现的目标。161-162
可以得到一个意味深长的论点:霍布斯与传统的分歧早于他对欧几里得的发现。 163
他的转向欧几里得,应该首先被描述为回到柏拉图。柏拉图使自己摆脱了语言词语的符咒,而亚里士多德仍然为这个符咒所镇惑。167-168 两者的分歧最深刻表现在,柏拉图哲学从理念出发,亚里士多德从语言语词出发。170
霍布斯虚荣自负和恐惧的对立对道德学说具有根本性重要意义,他最终将其把握为激情和理性的对立。他把所有的激情都阐释为虚荣自负不同存在形式,把理性视为恐惧同义词。180
货不是确实是近代政治哲学的创始人,不限于他使法从属于权利,而且是充分掌握主权重要性第一人。190
由于理性在本质上的无力,理性的自然法也失去了尊严,所以在彼此平等的人们中间,应该由什么来统治他人?是权利和主权。霍布斯著述中最为尖锐痛切的表述是他将君主的最高权力不是视为理性,而是视为意志。他明确反对权力持有者和国家的关系相当于头脑和整个躯体的关系,而是灵魂的关系。从这个立场,从卢梭关于主权的起源和根基在于公意的理论只有一步之遥。与理性主义决裂是霍布斯首创,卢梭来彻底阐明完善:人与其他动物的区别在于自由的主动物,而不是理性动物。古典理性主义只能在柏拉图的内部政策中得到实施。193-194 而外部政策的首要性不仅为霍布斯提倡,也被全部特定近代政治哲学提倡。 196 也可以说,柏拉图旨在于唤起真正思想,而霍布斯着眼未来,不受约束阐发一个超验的全新的政治哲学。 197
结论:霍布斯政治哲学的基础在一种道德态度;这个基础先于其数学科学奠基表述;另一方面,数学方法和唯物主义形而上学也掩盖了本来的动机,削弱了其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