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话,屁事儿没有(假的)——读书笔记作业的ctrl c+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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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虽然难读,但真的是一本很治愈的书。
现代人越来越不爱说话了。
随着交流的渠道越来越多,人们从畅所欲言到不发一言的变化,在所有人毫无察觉的时候发生着。网络的匿名性释放了更大的戾气,多一次据理力争,多一回元气大伤;没有“已读”回执的聊天软件,让得不到回复的信息显得无比难堪、笨拙、孤独……到后来,悬在发送键上的手势,以及曾经热切分享的心情,因交流带来的困境,逐渐消失在空气中。互联网原住民的交流,总有心酸和苦涩萦绕。
或许,错的不是屏幕背后的对方,而是我们对交流的期盼太高了。在《对空言说:传播的观念史》(以下简称《对空言说》)一书中,作者约翰·杜翰姆·彼得斯,用最温柔和诗意的篇幅,治愈了每颗曾因身陷交流困境而破碎的心。本书从“对话”与“撒播”说开去,先对“对话”交流观的产生追根溯源,通过阐述奥古斯丁、洛克、招魂术、死信、詹姆斯的灵异研究等人物和事例的观点,来论证“心灵融合”这一交流梦想的错谬。其次介绍了“撒播”观的重要性,认为所有的交流都无法克服身体的局限,以此论证“身体很重要”。阅读《对空言说》的过程,犹如经历了一趟拨云见日的交流之旅。
一、心连心:不切实际的交流梦想与霸权
苏格拉底认为,传播的理想境界是心灵之间的交流。信息论的提出者申农也说过,“信息就是不确定性的消除”。然而,当传播双方的交流没有直达内心,信息的交换反而使彼此之间更加暧昧、疑惑,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找到灵魂伴侣、彼此进行“天使般透明的交流”、实现心灵交融……在彼得斯看来,或许人们一直抱有的“对话”交流观,本身就是错的。这对充满模糊性的交流环境而言实在是期待过高。在这种观念中,“我”是否能被真正理解,是传播成功与否的标志。这种要求对方回应我、理解我、与我一致的想法,本质上是个人至上的产物。这带有“唯我论”的意味,终将导致交流陷入困境。
彼得斯犀利地指出,“‘交流即是桥梁’实际上意味着,在某处一定有着一个万丈深渊”[①]。交流是一场冒险,也可能是一场噩梦。对于和谐交流,人们总有许多美好的幻想与期待,然而,不作回答的受者,不一定是释放冷暴力的“恶人”,彼得斯认为,不回应,也是一种回应;而看似平等的“对话”背后,或许还隐藏着自私与强迫,权力的操纵与控制更加隐蔽,交流的噩梦正在暗中滋生。
对“对话”的推崇会让人忽视“不交流”的原因。人们普遍认为一场对话要有问有答才是完整的,如果受者没有按传者的预想作出回应,人们会说传播是失败的,这也是“对空言说”的第一层意思。然而,彼得斯认为还有第二层意义,即“不回应也是一种回应”。当人们面对越界的问话,保持沉默恰好是在声明自己的底线;当示威者在商业公司门口静坐,则是通过沉默来引起企业对环境保护的重视。以前人们觉得“交流的无奈”是站在传者角度的情绪宣泄,那“不回应”则是受者无声的控诉。
另外,彼得斯对于“不交流”的看法其实也代表了“社恐”(社交恐惧症)的心声。他认为,不交流可能是因为内心拒绝交流,期望实现对方按我的预期作出回应的“同质论”的梦想,“一方面会直接催生交流失败的噩梦,另一方面也会使人鄙视那些在人际关系中不愿意参与这种互相模仿游戏的人。在交流中,我们不能总是哀叹壁垒,渴望桥梁,而需要通过各种方式去尊重“边界”;这种边界,既体现于不同灵魂之间,也体现于人们对彼此的相互要求上”[②]。把生活变成人头攒动的花园,或是将自己变成一座自给自足的荒岛,活着的方式也许根本没有对错的标准答案。尤其是个人信息也被广泛“撒播”的互联网时代,尊重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感无比重要。在千禧年的起步,彼得斯已然意识到“筑墙”与“修桥”都是必要的。
另外,彼得斯通过马克思的思想提醒我们,交流不仅是一个语义匹配、意识共享的问题,更是一个政治问题。正如放任市场自由会自然地导致物质资源的分配不均,看似平等、开放的媒介技术背后也潜藏着权力机制。数字鸿沟的拉大、通过大众媒体灌输的主流化、文化霸权的输出等,都暗示着公平表象之下的不平等。
交流的不平等还可能以爱之名出现。美国电影《Ruby Sparks》
中,作家Kelvin发现自己笔下的小说女主角Ruby竟然变成现实中的活人,他们相爱了。他还发现,自己能通过打字机写下书稿来控制她的言行。每当Ruby展露出Kelvin无法容忍的缺点,他就马上修正这些错误,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让Ruby的人格或独立或依赖,或活泼或内向。后来,Ruby的自我意识发展得越来越强烈,几乎要挣脱Kelvin创作欲的“控制”。故事的结尾,当Kelvin发现Ruby想要逃离自己,偏轨的爱欲使他在打字机上疯狂地改写,“Ruby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叫”、“Ruby不断往墙壁上撞”、“Ruby对我一遍遍地说‘我爱你’”……她虽然在行为上不受控制地一一照做,然而在意识上却是清醒的,她留下了痛苦的泪水。
电影打碎了无数人对于“完美伴侣”的幻想,何尝不是打碎了我们对“交流理想”的奢望。电影用最极端的故事告诉我们,当传播者的意图比自私更自私,当这样的意图以爱之名强行放在另一个人身上,爱会变成世界上最恐怖的事。传者近乎变态的控制欲展露无遗,而逐一实现的荒诞又使观众毛骨悚然,倍感悲哀。与其说Kelvin爱Ruby,不如说他爱的是自己。判断是否真正爱一个人,要看自己是否能接纳其闪光点之外的瑕疵,正如我们在一段交流当中,听到异见应该尽量去包容和理解,而不是强迫对方将思想清洗成我们心中的“正确答案”。
尊重对方的他者特性,认识到彼此天然存在差异,接受对方的不完美,这就是彼得斯给出的让交流更趋近“完美”的答案。
二、手拉手:“他者特性”与“亲临在场”的重要性
天下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雪花,正如你永远不会成为我。人与人之间存在差异是必然的,我们应该承认其他生灵的“他者特性”,而不是按照我们的喜好和形象去改造它们。阿多诺说过,交流的理想境界是超越人与人之间的分歧并从中获得快乐。求同存异,也是一种交流智慧。
交流,既是我们认识他人独特性的过程,也是重新认识自己的过程。通过交流,“主体性和主体间性在此相汇”。面对彼此之间的差异,我们应“坚持即使他人不能像我们看待自己那样来看我们,我们仍然能做到宽恕待人”[③]。该问的不是“我们能相互交流吗?”,而是我们能(克服差异)彼此相爱并公正和宽容地相待吗?
随着媒介技术的发展,麦克卢汉所说的“地球村”逐渐成为事实,人与人的联系可以突破地理上的限制,在技术上无限靠近,通过一块电子屏幕,一个人可以在任何时间、地点与任何人联系。然而,这样的交流便利却带来更大的孤独。恰似书中所描绘:“在心灵的巴士底狱中,每个人都是他自己的囚徒——每每欢聚结束,曲终人散、华灯熄灭之后,人人又都重新回到狱中将自己锁起来。因为不能交流而感到绝望……”[④]
彼得斯通过讲述死信的故事,来阐释另一种关于“送信不达”的绝望交流。由于距离的限制,人们无法做到完全身体在场的交流,必然要通过符号中介来传播信息。然而此种传播过程障碍重重,噪音骚扰、渠道断裂、符号解码的多元化……每种阻碍都使人们离“传心”的梦想更远。
如果超越符号和肢体的交流不可能,我们应该放弃这一奢望而去追求真正的联系。彼得斯认为,在同等情况下,互相关心的人会尽量到场见面。“最深刻的伦理教诲要求人们无差等地泛爱一切人,然而时间却只允许一个人真正地关爱地球上为数不多的居民。……爱之悖论是,边界的具体性和要求的普遍性之间存在矛盾。我们只能够和一些人而不是所有人共度时光,只能够接触一些人而不是所有人,因此,亲临而在场恐怕是我们能做到的最接近跨越人与人之间鸿沟的保证。在这一点上,我们直接面对的是我们的有限性,它既神圣又悲哀”[⑤]。
三、网络中的交流:越“贴近”,越模糊
彼得斯认为,由于媒介的中介作用,我们面临的种种交流情境本质上都是诠释性的,而不是对话式的。以微信为代表的社交聊天软件让人们得以隔着屏幕交流。一方面,这种突破时空限制的交流方式为人们带来极大便利;另一方面,这种允许“身体不在场”而发生的交流也给人们带来困扰。不同的人对同一个符号的解读具有极大的主观性,受制于互联网社交场景,表情包、文字表达、朋友圈互动等交流机制具有模糊性,为互联网中的和谐交流带来一定障碍。
比如微信系统中命名为“微笑”的表情符号,在青少年和中老年群体中因代际差异而产生截然不同的解读。对青少年而言,该表情的意思是“无可奈何、嘲讽的冷笑”,代表着不友好、敌意和攻击性,指向负面的情绪。对中老年群体而言,对该表情的解读更接近原意,这种笑容是“亲切友好、可爱优雅”的。因此,常常闹出长辈与晚辈之间的交流笑话。
朋友圈的互动机制更具有“表演性”。比如“点赞”,很像一种“撒播”。一般而言,点赞是单方面的互动行为,被点赞者无法针对该行为作出直接回应,如果要和点赞者互动,需要在原朋友圈底下留言或者直接私聊,通过回应“撒播”似的点赞,人往往能够发现线上世界最在乎自己的人。 另外,对点赞者而言,虽然点的是“赞”,但背后的情绪难以界定,甚至存在“非自愿”的点赞行为。比如出于社交和职场需求,维持或拓展人脉,或由于“大家都点了,我不好意思不点”的群体压力,不得不给陌生人、上司、长辈、同事、同学点赞。
这很奇怪,人们使用社交软件的初衷是让彼此更靠近,结果却让一些人更疏远。要成为更快乐的互联网冲浪者,想必要谨记彼得斯所言的不求回报的撒播观。在一个充满“玻璃心”的时代,要完全遵守这样的观念恐怕会成为被网民嘲讽的“圣母”。但我们能确保自己做到的是,在线上和线下都以包容的心去对待每次交流,“我们不应过多地关注符号会怎样导致不同的意义,而应更加关注到底存在着哪些原因使我们不能好好照顾我们的邻居和那些与我们不同的存在”[⑥]。遇到预期之外的回应,先让自己冷静,想想对方可能生活环境与我的成长经历存在差异,大家的想法才会如此不同。遇到不理解的事,多问些谦虚的为什么,也要多向对方耐心地解释,交流的迷雾才会逐渐消散开去。
然而,更重要的还是把头从屏幕上抬起来,多注视坐在你对面的人。现实生活中的接触,永远无法被虚拟接触所替代。
读完彼得斯的《对空言说》,让我对亲身经历着的交流困境豁然开朗。这是一本新传学子必读的“传播观念史”,更是教会我们如何爱人爱己的圣经。人不可能活在真空之中,正如我们交流的信息不会在真空中传递,噪音的碎片会让本意变形,但只要秉持开放的心怀,足以海纳四面八方的不同,最终让我们听到来自彼岸的最初的声音。
[①]P25
[②]P94
[③]P382
[④]P399
[⑤]P388
[⑥]P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