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生而有罪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看Trevor的？大概是近两年机缘巧合听到The Daily Show，跟着咯咯咯笑了好几天，才发现人家不是podcast而是电视，随即这个黑人小伙映入眼帘。

说他是黑人小伙，其实更准确的是“有色人种(colored)"。Trevor出生在南非，母亲是黑人，父亲是瑞士白人。他自己始终也认同自己的黑人身份，但这一认同在种族隔离非常严重的南非带来了很多麻烦。

每当进入一个新的学校时，Trevor总不知道该和哪些小孩混在一起。黑人小孩把他当白人，像他一样的混血小孩则曾经是不能公开出现的人群：曼德拉废除种族隔离之前，黑人和其他人种通婚，是违法的。

放张在dailyshow的头像吧

但这种困惑也给Trevor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处：奶奶从来不揍他——哪怕他上房揭瓦、是家里小孩中最皮的一个，奶奶也从来不打他。

有一次他妈问奶奶，这群小孩闹事，你怎么就不打Trevor？

奶奶说：

“因为我不敢打白人小孩。黑人小孩你打了他，他还是黑的；Trevor，你打完他他变成蓝的绿的黄的红的。我怕把他给打坏了。“

“Because I don’t know how to hit a white child,” she (Trevor’s grandma) said. “A black child, I understand. A black child, you hit them and they stay black. Trevor, when you hit him he turns blue and green and yellow and red. I’ve never seen those colors before. I’m scared I’m going to break him. I don’t want to kill a white person. I’m so afraid. I’m not going to touch him.” And she never did.

Chameleon, p.52

我看到这里直接笑到地上。后来看有人给这本书差评，说“为什么有人会对别人成长中的琐事感兴趣”。我平时也看不下去回忆录，但这本津津有味——因为Trevor总有把敏感问题、甚至痛苦回忆轻松抖成一个包袱的能力。他显得毫不费力，但笑完后思考的任务，就抛到了你我身上来。

Trevor中学的时候被一个华人小哥带飞，学会了用电脑刻碟。没错，我知道你上一次听到看到CD可能还是十年前的事，但对于黑人聚居区的南非，整个镇子可能只有一台电脑。

南非人也喜欢party喜欢蹦迪，那么掌握了音乐源头的Trevor，自然成为了抢都抢不过来的热门人物。

可是光会刻碟还不够，因为南非人虽然熟悉非洲音乐，最心驰神往的其实还是美国说唱。Rapper第一个词出口，整场就沸腾了，大家都心里痒痒准备开蹦，但问题是，没人会跳啊？

于是Trevor就把目光瞄准了一个特别会跳舞的小伙Hitler。他在舞池里总蹦得格外起劲，很容易吸引目光，大家也都跟着他跳，跟着跟着，这不就都会跳了吗？跳着跳着，trevor不久更出名了，更能捞钱了吗？

啊对了，这个小伙的名字，就是希特勒那个希特勒。

南非人起名字也跟中国人一样，一般有两套，非洲语言那个名字呢又长又难读，英语名字就搞个白人名字好了。白人名字也就一般跟着厉害的人取，南非的文化普及程度本来就不高，有的人模模糊糊听过一句希特勒带着德国人打过仗，哇那应该很厉害吧，那我儿子就叫希特勒了！

Trevor每次打碟开场之后，都会食指指向闪耀的灯球，大喊着名字请出今夜的舞王，“有！请！！！希特勒！！！！大家跟我一起喊！！希特勒！！希特勒！！希特勒！！！！“

相安无事。

直到trevor名气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聚会请他们来打碟领舞，一个犹太人社区也听说了他，就请了他们来自己教会年会打碟……

“希特勒！！有！请！！希特勒！！大家！跟我！！一起来！！！！“

这样的小事一个接一个，Trevor不愧是喜剧人，每个故事都讲得像是在听脱口秀，仿佛坐在场下看他抖包袱，咯咯咯笑得停不下来，你咋还能发语音？

但藏在字里行间之内的，是南非种族隔离制度带来的贫穷、迷茫，以及几代人的不知归处。

Trevor曾经提到自己和黑人小孩们混在一起，有时候去商店偷东西，偷完被抓住，自己是“白人小孩”则被问两句就很快放出来，黑人小孩则要重判、入狱。在学校里白人小孩也更容易进入尖子班，一来二去成绩好的更好，成绩差的早早辍学，种族隔离造成的罅隙，就越来、越来、越难以挽回。

我同样很震撼的，还有Trevor母亲的经历。

南非也是重男轻女，女性基本没有机会获得教育，90%以上的女性都是全职主妇。Trevor的母亲则很早就想摆脱这种生活，自己跑去城市上了秘书的课程，逐渐从助手做起，渐渐成为家里收入最多的人。

然而Trevor妈妈的收入仍然要上交给家里，绝大一部分用来补贴不工作还酗酒的哥哥。这样过去了几年Trevor的妈妈觉得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于是独自搬到了城里。

在南非，单身女人独自居住是非常可疑的，于是很多逃离家庭的女性只能住在白人登记的住宅里。Trevor的妈妈也就是这样认识了Trevor的爸爸，生下了他。

再后来，Trevor的妈妈认识了后来成为Trevor继父的Abel。Abel来自南非更加保守的一个社区，男尊女卑更加严重，女人在街上遇见男人都要低头鞠躬。

Trevor的妈妈当然不吃这一套，但她没有正面拒绝，反而是积极鞠躬，积极到每遇到一个男人就戏精附体忽然折腰，头低到地上去，然后就这么弯着，弯到对面的男人也觉得尴尬了，只得无趣地离开。

Trevor这样写妈妈：

"这就是我妈。她不直面抗击这个制度。她嘲讽它。"

The whole tradition of women bowing to the men, my mom found that absurd. But she didn’t refuse to do it. She overdid it. She made a mockery of it. The other women would bow before men with this polite little curtsy. My mom would go down and cower, groveling in the dirt like she was worshipping a deity, and she’d stay down there fore a long time, like a really long time, long enough to make everyone very uncomfortable.

That was my mom. Don’t fight the system. Mock the system.

——My Mother’s Life, p. 253

Trevor和妈妈

《Born a crime》这本书里，有太多让我觉得relatable的瞬间。不仅仅是作为少数族裔生活在美国的心路历程，更是中国社会许多切面的缩影。

但我觉得更重要的是，Trevor让我感受到一个“从泥土里成长出来的人”的力量，这使我对现在作为喜剧人光鲜亮丽的他有了更多的理解。

Trevor是我知道的public feature里，“白左”到不能再白左的黑人。

他在Dailyshow上不遗余力地吐槽川普，正面黑，反面黑，有理有据黑，无脑黑。但幕间休息和观众对话时，他会认真分析川普的民族主义、种族主义、以及种种反移民反智政策，真正可怕在哪里。

大概只有真正切身经历过种族隔离噩梦的人，才会不遗余力地想要力挽狂澜吧。

最后两个小贴士：

整本书读起来非常顺畅，生词极少，而且很好笑，如果你一直看不进去原版书，这本值得一试；

如果你对美国政治和种族问题稍有兴趣，这本书也是很好的拓展读物。

当然最后还是要强力推荐一下《The Daily Show》！最近他们正在轮流访谈2020大选民主党的候选人（然后这个板块叫votegasm🙄️）。Elizabeth Wareen和Andrew Yang都来过了！！值得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