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读库0600
(一)
读库是套好书。
我是在知道读库主编张立宪(六哥)六年后,才开始找读库来读的。那时候我还不太读书,但六哥的那本《闪开,让我歌唱八十年代》,三百多页,我曾捧着它躺在椅子上一口气读完。那是个初秋的下午,有微风灌进屋子,我光着脚,一身夏装不冷不热。后来天暗透了,我不得不起身开灯,心里有种秋天的满足。自那之后,又在几个不同的平台上见到六哥,看他演电影,听了他在年会聊天,还有那些推送小册子的视频和柴静那次新书发布会,心里放不下了。因而打开了读库的世界,这一下仿佛走进了人类群星闪耀时。矫情点儿说,是它让我相信人类是有智慧有情感的生物。
几年读库读下来,总该对那些知识有个梳理,趁着最近不必通勤,和大家做一些分享。其实也是把读过的东西再翻一遍,自娱自乐吧。
第一篇《谁在那边唱自己的歌》,台湾的民谣时代。经济向前精神向后,总是文化思潮云涌时。民谣是自己的歌,是每个人自己的歌,是呐喊,当你找到自己的声音时,已经泪流满面。在这篇文章见到一些熟悉的名字,胡德夫,杨祖珺,张清芳,南方二重唱。有关杨祖珺,之后似乎另有一篇文章用她的故事重启了对台湾激荡年代的回忆,有一个镜头是蒋勋扶棺痛哭,不知为何挥之不去。它还提到了杨弦谱的《乡愁四韵》,翻出来听了听,同之后罗大佑那漂泊的声音不同,杨弦他们的悠壮合唱更凌驾于诗之上,凌驾于荣辱之上,凌驾于声音之上。文章把淡江-“夏潮”当作台湾民歌运动史的一个关键线索,同样也预示了那些激愤精彩的声音最终的死难逃亡与心灰意冷,这样哀婉的结局是生命之所以需要承受的理由,而尘埃落定后的平静,配以那些遥远的呼喊,或许才是民歌的智慧沉淀,我们的文化将会在这样逐层铺起的大地上前行。大约还会有一篇关于大陆民谣南李北万周云蓬、河酒吧众壮丁、还有西南沿海的佟妍五条人以及众多我听或者未听过,上或者不上道的中国现代民谣运动史出现吧,兴许安娜哪天闲着没事就给写了也没准儿。
紧接着一篇是土摩托老师聊伍德斯托克,细致解剖,多维深掘,目光冷静,仿佛是篇分析音箱二极管的发烧友文章。毕竟是一场五十万嬉皮的意外狂欢,我觉得描述时与现场保持一定的距离还是挺让人觉得安心的。镜头逐渐转圜中,仿佛能隐约看到美国六十年代的一个缩影,如果想看清晰版,那么建议再次投币,买土老师那本《来自民间的叛逆》仔细翻翻吧。读库后面好像还有一篇文章,讲发行DVD是如何让伍德斯托克变成一个很好的生意的,让人一下子联想到94红磡和愤怒的窦唯。还有另一篇专讲音乐节主角LSD的。等遇见之后再聊吧。
(二)
歌声停止后,你看到的是安德鲁怀尔斯和费马大定理,它是读库丛书的第二组文章。从民歌、叛逆、文艺思潮出来,直接就被安排去接待数学家和数学公式,有点儿疯狂,也有点儿性感。一组三篇文章,六哥写的。第一篇是他和怀尔斯邂逅北京。在证明了费马大定理十二年后,学界依然炙手可热的怀尔斯博士应邀造访北大数学科学院,六哥作为访谈人,参加了“北京有史以来平均智商最高的一个饭局”。文章分三个维度呈现,一是和怀尔斯的接触,二是对其生涯的回溯,三是北大数学系诸泰斗对他的评价。平和而有力。第二篇文章开始聊费马大定理,并从技术层面对其进行适度的十分谨慎的死磕。首先,从现象学角度来说,一切事都不是无缘无故的,六哥尽全力挖出费马大定理的前因后果并演绎成小说形态,应当说还是成功的。“不可能将一个高于2次的幂写成两个同样次幂的总和”,这就是费马大定理的谜面。它的神秘直接或间接的夺走或者险些摧毁了不少聪明的灵魂,也就是说,怀尔斯能够完成对定理证明,想来也是九死一生的,更是明知山有虎,却向死而生的。费马大定理告一段落之后,六哥更上一层楼,浅谈数学的魅力。蝉的17年素数生命周期在进化论上的启示和123相加得6作为世上30个完满数之首与上帝6天造万物这奇迹般的重合,这些故事让我想到我过去的一个朋友,他是我在大学时乐队里那个极刻苦认真负责却又十分呆滞情商极低的主音吉他手,在对我这个马虎鼓手整整一个学期的鞭策与训练后,在暑假的前一天晚上分别时,他和我讲节奏的意义:“风有节奏,蝉叫有节奏,心跳也有节奏,你要仔细感受”。那时我就认定,这种对枯燥数理知识的泛神化表达会产生神奇的浪漫效果,今天再读这篇文章,我觉得我的想法被证实了。
在刘慈欣小说《球状闪电》的开始,主角的爸爸劝诫他说,如果想度过幸福的一生,那么就拿一张纸一根笔,扎进哥德巴赫猜想或者费马大定理中,一辈子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再读到六哥对怀尔斯的描述,“他的脸上只有两种表情在转换:温和的笑和专注的思考”。这平静的气质或可证明他是数学家这个浪漫团队的一个。怀尔斯是幸运的,又或许倒在路上的每一位都是幸运的。有关数学的故事还只是一个开端。钱学森教授在逝世前曾说:人类不应该只有科学和技术,也要有音乐和艺术。我相信反之亦然,推荐大家都去读一读这组文章,也许能弥补我们身上缺失已久的某种气质。
(三)
在北京生活过的朋友都应该有过这样一个印象:北京的路很堵。至于为什么堵,很多人说是因为车多,这是个肯定的原因。有的人说是路窄,这可就不对了。下面这篇文章聊的就是北京的交通状况与路窄无碍,倒是因为路宽惹的麻烦。
城市规划,城市建设和园林设计等等建筑领域文章是读库的主题之一,我们如今生活在水泥钢筋的阡陌与林立当中,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相对的存在。它们规划了我们的生活轨迹、影响着我们的生活质量,也寄托着我们的生活向往。所以它们是有温度的,是被我们每日里喷发出的生活气息捂热的。尤其当我们读到这篇北京公路交通的文章时,它甚至是有些发烫的。
这篇文章是王军老师《城记》的外篇,对零六年国家道路交通的总体战略和北京城区道路规划的概括有个大致的介绍,案例插入的挺生动的,可以说是四星级厕所蹲坑读物(这在我对读物的评判标准里荣誉可是不小)。他点出了一个有过北京生活经验的人都会有所感知的,司空见惯的怪现象,那就是磁器口、珠市口、菜市口这些听起来都是以商业区命名,也的确作为商业区一直存续到(或许是断断续续的)二十世纪结束,为何恰恰却在我们改革开放成果初显之际没落下去了呢?作者的观点是这与越修越宽的公路不无关系。“这么宽的路,车呼啸而过,谁会停下来逛啊!”北京金田建筑设计公司的总建筑师黄汇女士如此感叹。她设计并承建了前门商业区鲜鱼口和大栅栏的保护区整治工程,计划将前门东街和煤市街改建为上下两层各十八米的街道包围前门的历史文化保护街,但因成本拉高未能通过,妥协致二十五米。如今开车转入前门东街,比起一百二十米的长安街和前门大街,确有种北京城忽然向你逼来的眩晕与落差,但是烟火气却触手可及了。“道路变窄了,车辆分流了,大家就逛的起来了,这样才会有商业呀!”看到这句话,眼前立刻浮现了东京的涩谷池袋新宿等几处那些围绕着百货大楼的狭小却火热的道路。这样的景象同样适用于巴黎伦敦悉尼柏林的老城区,以及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问题的话,上海浦西的老街也是如此。唉,太久没去上海了。第一章节的最后一句话是黄汇始终延续的感叹,我如闻其声:“广安大街简直就是一条公路,怎么能在城市里面修公路呢?”
相比之下,“建筑罗马奖”获得者克劳弗教授的感叹要稍诗意一些:“北京是一个大郊区”。
接下来他谈到的是之前自己访问北京的见闻,你会发现无可反驳:“北京在追求道路的宽度,这些宽马路跟两边的建筑不发生关系,只是快速通过,这是一种典型的郊区模式,这样的路网尺度使北京失去了城市的感觉。”之后的文字阐述了一些历史原因,它让我联想到梁思成和陈占祥在建国初的北京新城计划,尽管有些浪漫,但如今想来让人不禁扼腕。三联有一期曾详述,还提到周总理当时对梁思成开的那个玩笑:“你们是逼我把怀仁堂改成快意堂!”,很有趣,之后若有机会是要再同大家分享的,这里不赘言。
道路“宽而稀”是不少美国城市走过的弯路,使得文章接下来的对标部分很有建设性。以美国规划协会秘书长苏杰夫分享来看,一个高密度路网,哪怕充斥着单行道,其实都比整合的大马路更有效。因为在高密路网中,车辆从起点到终点有诸多路线选择,一条堵了可切换下一条;而把这些窄路整合成一条宽马路,那么堵了大家就都出不来了。这似乎也很有画面感。宽马路曾拖垮了菲尼克斯,它使人无法脱离汽车生存。之后文章讲述了波士顿旧金山费城几个城市随着几条公路的拆建而兴衰,简直像是一张美国风水图,长刀切断龙脉。
读完这篇文章,你会发现,道堵全因路不宽,是多么滑稽的一句话。王军所言的北京不适合“大马路+小汽车”,也是明摆着的事实。可是,在这座私家轿车进五百万辆的北京城,我们的道路交通习惯还有逆转的余地么?纽约曼哈顿与旧金山老街区里“公交车+步行”的模式在吞吐量逼近极限的三环内是否还有可能?我希望能有,“地铁+自行车”不也是殊途同归么?所以摩拜共享单车是配得上公益大奖,就算它们给这个城市添了不少乱,那也是好的!
紧接着的一篇文章是王军对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总规划师杨保军的访谈,基本代表了专业人士对于北京城市交通规划现状的认识,谈的东西都很切要害(那是肯定的),对城市规划误区也进行了专业梳理。访谈似乎是调研式的,但访谈人也确实激发出了访谈对象的状态,杨总规划师言语挺激动,问号冒号间我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唾沫星子。大家一定去读一读。
(四)
“张志新是谁?”
这是在十页左右的连环画前,一个平静却沉甸甸的发问。之后是令人颤栗的创作,画笔如凶猛的鞭子。在公理与正义扫地之际,喉管早已被挑穿。只剩冰冷的色彩预备爆发出血的力量。
中国美术馆已经正式收藏了这套连环画作品,照理说应当能在一楼圆厅内看到它。
我们不应忘记的时代,我们也时刻被提醒。我们有义务去知晓,去思考,去体会和传达正义的力量。
它的创作背景被记述在读库创刊本0600的第四组文章中。
(五)
天涯论坛有位明星版主,名为“北方影武者”。以前逛过逛过西祠天涯雅虎新浪的朋友很容易看到过这位作者发或被转发的文章。这位影舞者知识渊博,满腹的孤本野记,把江湖八卦讲得如神鬼寓言,文笔如优秀的天桥艺人,让你停不住的捧场。当然,他的名号之后有个戏剧性的转折,“北方影武者”这个江北霸王般的称号被大家逐渐掐头去尾叫成了“鹦鹉”,流行微博之后,作者索性就直接把自己的ID改成了“鹦鹉史航”。
史航老师是讨人喜欢的,但是作为鹦鹉来说,的确有些咋呼,尽管我不会主动去找他的东西读,但是偶然遇见,必然会有种大脑充血的感觉。就好像是初听到冲冠一怒为红颜、身骑白马走三关时多少会感受到的豪迈的幻觉,但是冷静下来却发现这豪情背后的立论未必站得住脚,然后听见对方赖赖地语重心长地对你说:“那就看你是咋想的了。”
今天这篇叫做《我笔下的日本人和日本国》的文章就有些这样的意思。史航老师作为编剧来说,有点儿贴文学界对毛姆的评价,不是最伟大的,但确实是挺讨人喜欢的。当职业编剧,那么写过抗日题材的作品就不稀奇了。抗日题材的作品估计不太好写,可是你听听史航写的这一段就有点儿意思:故事是淮军老将刘铭传守台湾,刘铭传治台有方,弄的日本间谍分成两拨,一拨杀他一拨保他,刘铭传从中周旋,踩住利益制衡点时还会出面训斥日谍,“兵者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小人蠢蠢欲动,殃及子孙”,后来台湾失陷,日本间谍去到免职在家的刘铭传处落井下石,刘铭传伸出手掌,说再等五十年后再看,从1895五十年后是1945,是想告诉观众,田中奏折和兵部武官制后日本的军国主义忙活一个世纪换来的是全面溃败与灭族之灾。剧本没把刘铭传赋能到武侯在世或者手撕鬼子,它放弃以暴制暴而选择了圣人诛心,点出了日本侵略史最终结局的讽刺,告诉世界这些所谓“武士”的滑稽。但这个故事背后却是无奈的,两拨日本间谍之所以在争执间能被刘铭传利用,不过是因为对方早已将台湾视为囊中之物,栏中之彘,无非是现在杀还是养肥再杀之间的争论。如此想不开的两只豺狼,就是李鸿章在东京签订马关条约遇刺的改写,可见他们的嗜血。史航老师还提到了姜文的《鬼子来了》和支持侵华的日本学者福泽谕吉(庆应大学创建者还有千元纸钞上的头像),再想想裕仁天皇从不曾认罪,那么姜文在拍过《鬼子来了》之后接受采访时说的那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细思之下是否还有些恐怖?尽管周总理曾对梅兰芳先生说过:“日本人民和日本军国主义是不同的”,但是一个世纪的军国主义加上几乎整个文明史的天皇武士道对日本人民怎么可能没有影响?这些影响会随着历史的包袱被现代日本完全抛弃么?这个话题容不得现在打开,我这里还有些材料,打算找个专门的时候仔细谈谈。
至于当下,是不必谈任何人笔下的日本人和日本国的,疫情当前,明月何曾是两乡呢?愿国人平安,愿日本平安,愿灾难早日平息。
(六)
《球客列传》,作者六哥。创刊本0600六哥出镜率不低,也许是因为重视才亲自操刀组了几篇稿子,但在之后每年的00系列里就不同了——六哥的文章能在当年的头号刊里占半本儿,尽管许多都是过笔瘾,像和读者聊天,可是挺逗的。
这篇球客列传是我个人很喜欢的风格,六哥的如风往事。借着聊过去的一批足球记者回忆自己的青春,顺便损损哥们儿们,用姜文的话就是:“这个问题是小崔提的吧,冒充网民,让我逮着了。”
先出场的三位是《足球之夜》的三剑客,其实这么说不合适,因为在我的印象中段暄和张斌、刘建宏几乎不是一代人。就权且这么称呼吧。这三位论名气应当说都不小,可是现在如果有朋友还知道张斌的,那可真暴露年龄了。张斌作为足球之夜和体育新闻两档节目的制片人,在进入千禧年之后大概就退居幕后了。见过张斌的人估计已经对张斌没什么印象了,因为他的那张面饼一样的脸太过慈祥,眼神中太多善意,仿佛在劝观众说,我只是一个给您解闷的画外音,请不要吝惜对我的遗忘。按六哥的回忆看,张斌是个表里如一的人,为人仗义,过钱的事儿办的漂亮,为人和气,你可以尽情在他身上施展你的才华。至于工作中的张斌,文中没提,但是他曾对六哥说过这么一句话:“瞧那些大爷多好呀,能按时下班看新闻联播,还能保持体型”。张斌因工作劳累而在99年被检查出心肌炎,但是现在仍然是白白胖胖满面慈祥。祝他健康。
刘建宏估计看球的朋友都很熟悉,是中央五台的老解说员了。我对他印象最深的大概是某届亚洲杯预选赛吧,当时中国队小组赛一胜一平,最后一场对阵小组两败的乌兹别克斯坦只要保平就能出线,结果0比3落败。镜头切到转播室,我看刘建宏的脸耷拉的都看不见眼睛了,他略带愤恨的说:“比赛结束了,到现在还没换台的观众朋友,我想都是等着节目开奖的。”有关刘建宏,六哥在开头和结尾各说了一个细节:一是刘建宏在来央视之前曾在老家任一地方政府官员,离职前部门领导百般的不放他走,最后刘建宏急了,当着几位领导怒斥道,“我为什么走?我就是不愿意和你们这帮男盗女娼的孙子混在一起!”;二是某年春节,他去找六哥诉衷肠,说,“我想离婚,实在扛不住了”。离婚之后,他再说起此事,“知道我为什么下定决心离婚么?我就怕等我老了,我女儿问我,‘爸,你不爱妈妈,为什么还有和她生活一辈子呢?’我没法回答我女儿”。两件事出现的都挺突兀,一时间让人糊涂,但很快就能让你明白,刘建宏是个率性且不将就的人。
段暄用今天的话说,算是挺飒,盛传他踢球的水平是高过解说的。按六哥的说法,段暄赶上了好时候,没经过什么磨练就进了足球之夜,但同时也成了个习惯丢三落四的大咧咧,“足球之夜这么多年在他手里没出过安全事故,算是上帝眷顾”。这句话挺有画面感,因为我就曾亲眼看到过一次足球之夜的导播失误,给了转播席一个侧面镜头,你能看到上身西装革履正在专注解说的段暄,下身着一条大花裤衩,绒毛双腿正在桌下不停抖动。
之后的诸位我就不一一说了,大家有兴趣可以自己去读读,也就是十五分钟的体量。但后面出场的人分量都不小,比如三联生活周刊的副主编苗炜,我关注他微博没十年也有八年了,还有过去的新浪红人李承鹏,还有贺晓龙,大家去微博上找找他评孙杨事件,至少我是挺服气的。其实把一切抛开来看,咱们每个人周围都有那么十来个故交,如果每人给你八百字儿,你能写成什么样子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