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决定的世界依然是开放的
人们担心这个如果这个世界是决定论的,那自由意志就不复存在。
因为如果一些事物都是事先被决定好的,都可以被逆向着推导,追根溯源到宇宙诞生时的物理参数上,那自由意志就只是人类的幻觉:无论你现在在纠结犹豫什么,你的决定在你自己意识到之前就已经被给定了,是可以被计算的。而如果人做出某个决定实际是不可避免的,那他就不该为此承担道德责任,因为他其实别无选择,这个决定并不取决于他。这就是人们厌恶决定论的理由。
而丹内特想论证的是: 1.决定论是真的;2.决定论本身并不可怕;3.决定论与自由意识并不冲突。
人们害怕决定论的第一个理由是,决定论让世界的可能性坍塌了。我们时常幻想,如果当时没有做出某个决定会如何,但决定论似乎在说不存在这样的可能性,未来是唯一被给定的。而丹尼特说,决定论和我们日常所说的那种“可能性”并不矛盾。因为当我说“本来我可以投进这个球”的时候,我指的是在一个100%一模一样的世界里,我还可能投进这个球吗?其实并不是,因为如果这个世界的任何一切参数都一样,而结果却不同,这只说明这个世界的随机性在起作用,而不是“我决定了什么”。
更多情况下,我们想的是“如果我再深呼吸一口”,或者“稍微调整一下手感”,我就能投进这个球。但请注意,这时候的世界和我没有投进球的世界已经不一样了,既然是不一样的世界,那在决定论的世界里也当然可能产生不一样的结果。所以丹尼特说,当我们在日常说“可能性”时,我们并没在说一个完全一致的世界,而是在“稍稍摇晃世界,来想象另一种可能性”,而世界变更后的结果变更,和决定论并不冲突。所以决定论和“可能的另一个结果”并不冲突。
其次,人们还担心决定论会导致一件事发生之后,它就会成为后续一系列事件发生不可避免的原因,这会让世界变得没有悬念,让人脑的犹豫徘徊变得没有价值。而丹内特说,很多事的发生其实找不到一个真正的“原因”。就如同抛一枚硬币,它最后显示出正面的原因简直太多了:抛硬币的力度到当天的空气湿度均是原因。我们可以说,当硬币被抛上天后,它是正是反就已经被决定了,但并不能说,这时你向我喊了一声,是我抛硬币结果的不可避免的原因。因为那上亿个世界的参数都是这一结果的原因。
所以自由意志是个什么东西呢?人们认为自由意志是说“这件事情取决于我,而不取决于外部世界那些已经被决定,可以被计算的东西”。而丹尼特问,什么叫做“我”呢。他提出了一个叫“笛卡尔剧场”的假设,说主张自由意志的人是在想象人在接受完所有外部信息以后,就把自己关在这样的一个小剧场里,独自做出了决定,这样的决定就被叫做自由意志。而丹尼特讥讽道:如果你把自己缩的足够小,你可以外部化几乎任何其他东西。而如果你把一切都外部化了,那最后你做出的那个决定,又是“因为”什么呢,它如何取决于你自己?
一种可能性是引入随机性,即每次我在做决定时,我都会引入一个真随机数来让这个决定不可“被决定”。但如果我引用的是一个决定论世界的伪随机数(事实上可以被计算的随机数)呢,这对我的决定会有什么差别或影响?事实上,当我在“摇晃世界”时,我就在引入伪随机数,而这和真随机数导致的效果并没有差别。退一万步说,就算引入真随机数可以让这个世界变得不那么随机,但这也不能说明这个决定是“取决于我”的,而是取决于生成这个随机数的随机量子涨落。随机性对自我意志并无裨益。
丹内特进一步表示,当我们说自己的每一个行为都被上一个行为所决定,从而我们行为的最终决定权取决于宇宙大爆炸的理论时,我们已经犯了“原初哺乳动物”的错误。原初哺乳动物是指:如果每一只哺乳动物都有一只哺乳动物母亲,那这个链条可以一直往前推,直到论证这个世界的哺乳动物是无限的,直到找到一只“元初哺乳动物”,但生物学说并没有这样一只动物,任何一种动物种类的演进都是渐进的,找不到明显的分界点。
因此,虽然宇宙大爆炸那一刻的参数不取决于我,而我的每一步动作往前推确实也能推到宇宙大爆炸,但在一个可信的范围内,我的动作就是取决于我的,因为我事实上做出了决定,即便我的行为受到了一系列外界的影响,但这些所有的因素混杂在一起后,依然是“我的决定”,并且我的决定导致了我的行为。抑郁症/精神病患者的自由意志较弱的原因是,他们当下的行为,也并不取决于他们自我(哪怕这个自我只是一系列生物化学反应)的决定。
电影里的人物会说“对不起,我的天性让我别无选择”,这时人们会质疑这个人物没有自由意志吗?并不会,哪怕这是被他的天性(和外部环境)决定的,但最后确实是他自己做出了选择。如果把所有的“外界影响”都从他身上剥离,那除了随机性之外我们也找不到任何其他东西,他依然会变得空无一物从而无法论证自由意志。
人们基于一定理由而决定并行动,并且可以理解这种理由,这就是一种自由意志,就算它是决定论的也没有关系。因为决定论并不可怕,它不会导致世界丧失可能性,并被单一的原因束缚住。世界的每一刻都不一样,而当在这个世界被“稍稍摇晃”时,我总有可能做出不一样的反应,因此我是自由的我脑细胞中的化学反应总会在不同的情景下做出不同的判断,虽然它们是被生命的进化训练城这样的,但也不能否认,这就是我的细胞,和我自己的意志。
所以按照丹内特的说法,有没有“自由意志”,关键取决于我们如何界定它,这让这个问题变得更像一个语言学的问题。我们难以从丹内特的书中得到一开始想要的那个答案,但读完他的理论,总能对自己的认知又多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