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爱一个东西爱得如此彻底,便不至遭到背叛
最开始接触杨德昌的电影的时候是大四写毕业论文的时候,那时候每天白天去自习室或图书馆逼迫自己挤牙膏式地写出来一些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鬼论文,痛苦极了,晚上回去又不想追剧,两个小时左右的电影刚好一天一部,就是在那个时候从豆瓣经典电影榜单刷,开始逐渐接触了李安、侯孝贤、杨德昌这些台湾优秀导演。 看多了发现,一个优秀的导演,都有他一以贯之想要表达的主题: 李安的母题是家庭关系 侯孝贤的母题是乡土 杨德昌的母题就是城市与人 刚开始我更感兴趣的主题是李安和侯孝贤,出生乡土更容易对侯孝贤电影里的乡土情怀感兴趣,又由于一直以来对家庭关系的思考,对李安电影里刻画的家庭关系也有着浓厚的兴趣,唯独对杨德昌电影里的「城市与人」,或许因为我一直在学校读书,其实不算在城市的市井里生活过,又没真正踏入社会,还没有那些对「真与假」的现实的困惑,总觉得那些角色离我有些遥远。 直到后来看了《一一》,杨德昌导演的最后一部大荧幕作品,他一直以来的冷酷和怀疑在这部片子里都消解了,「到了《一一》,人变得谦卑了,在求真的同时,愿意坦诚人的不足。」 这部电影看完,真的让人有种苍老的感觉,一场婚礼开始到一场葬礼的终结,人的一生从刚出生的婴儿、到青春时的爱与遗憾,中年时的荒唐、挫败与乏味,再到老年时的病弱与死亡,一代又一代,一天又一天,好像真的不会有什么不同。 看到拍出了这么多优秀作品的导演,总是忍不住想要去了解他的人生经历以及他电影创作的过程,他的作品已经呈现在世人眼前,观众可自行评判,然银幕背后的创作者身影,及其漫长创作过程中的种种试探、尝新、困厄与坚持,却是作为观众不怎么了解的。 看完这本书还蛮感慨的,这本书的采访对象涵盖与杨德昌合作过的制片、导演、编剧、录音师、剪接师、摄影师、演员等多重身份,全面回顾了杨德昌的创作生涯,多侧面、立体式地还原了这位优秀电影人的人生性格及其作品。 看完让人感觉拍电影真的很难。 从应付外界的大环境「如何筹措资金又保持创作的独立性」到具体拍电影时领导那么多的演员、摄影、录音、剪辑、布景合作达到自己理想的状态,电影确实是一个群策群力集体创作的大工程,导演要担当的是最重要的领头羊的责任,就像采访里演员陈以文提到的:「当一个导演在创作的时候,犹如在一条没有人一起往前跑的路上,拼命地往前跑。或许旁边有一些人,但那些人永远不会在他前头领着。他永远是跑在最前面的,过程中,经常是导演知道要往前冲,但是却不知道将要看到什么。」 除此之外,这么独特的电影风格,也是跟他整个人的才华和性格息息相关的。杨德昌最广为人知的性格特点是在片场脾气很坏,动不动就骂人,魏德圣说杨德昌在片场完全变成『吹毛求疵什么都骂的凶悍艺术家」,吴念真说他的片场往往很严肃,他不愿意去。吴念真的采访里有一段: > 他曾说:“念真,我跟你讲啦,我心里面有一个笔记本,谁做了什么,我随时在扣分。”我忍不住提醒他:“你不要忘记,人家也会扣你分。人家只是因为彼此是朋友,所以愿意包容。” 所以跟他合作过很久的吴念真说他:其实杨德昌和很多朋友是不亲的,跟他的电影一样,他对人一直抱着一种疑惑、有距离或不信任。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一种性格才造就了他独特的电影表达,他追求完美到了极致的地步,他理工科出身,对电影里的人物和结构有着精准的拿捏,电影剧本里的人物关系会用flow chart图表示出来,他从小酷爱漫画,会用漫画把人物形象画出来,他为电影里的每一个角色写厚厚的人物背景,对摄影、对布场都有严格的要求,不接受妥协与将就。 「他是一个非常诚实的导演,每一部片子里头都有他的影子,没有生活过的日子,他不会拍;所以他拍片超慢,乃是在于尚未经历他所欲创造的情感。我们常笑他,想到最完美时反而不拍了,因为这完美只能存在想象中,拍了总是会有不完美之处。」 可同时他对电影的热情又让人感觉这又是一件那么简单的事,只要相信就一定做得到。 杨德昌从小也相当着迷于建筑,中学时就曾考虑过念建筑系,到了三十岁,他很彷徨,当时面临了一个重大选择,一是电影,一是建筑,后来他顺利申请上麻省理工学院、哈佛大学的建筑系,便去找了一个从小就非常交心的建筑师朋友商量,对方问他:“你做建筑师之后,还会不会想拍电影?”答案显而易见,自此,下定决心准备做电影。 他劝想做电影的年轻后辈做电影不一定要去学校学,他说,你只要有想讲的故事,一定会找到方法去讲,用不着别人教你怎么去讲故事,重点在于,你有没有自己想讲的故事、有没有个人的看法,那时老师教不了的事情。 从十二岁就被他选中当演员的柯宇纶说,杨导给电影的爱,给演员的爱,是他见过最丰沛的,甚至令他觉得,一旦爱一个东西爱得如此彻底,便不至遭到背叛。 「我觉得他始终怀抱一种纯真的情怀,从未放弃对理想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