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从这本书开始尝试真正去谈论“文化”

其实作者用整本书都只是去阐述了一件事情：文化它不是那么简单笼统的概念；文化不是一件容易描绘或定义的事物；文化身份不能被简化为打勾或打叉的是非题。

首先看对文化的三大批判。书上这样说：“文化并不是与某一地域绑定的，这是它所面临的第一类批评。由此就自然地衍生出了第二类批评：文化并非固定不变。文化是随时间推移而变化的，但确实许多人类学家，特别是浪漫主义的一派（和他们许多才识卓越的前辈一样）。第三类主要的批评，针对的是文化的整全性。在整个20世纪50年代，人类学家在谈及某个具体文化中人们的信仰、感觉或思想时，使用的都是非常笼统的概括性语言。如今这些推论和声言变得越来越难以自圆其说，并不仅仅是出于殖民主义和全球化的影响，而更多的是因为，它假设文化是整全的、无所不包的。即使是在一个从未受到过外界影响的、遥远的岛屿社群里，我们也不应该假设，并且未必会找到这种一致性和相似性。有时候，人类学家写出来的某种文化的官方版本与当地实际发生的事情截然不同。往往无法正确认识这一点。”

我们经常在什么场合里提及“文化”这个词，可能是阅读民族志的时候，XX族的饮食文化、体育文化、服饰文化等等；也可能是留学生初来被问及“你为什么要来这个国家留学”，都会听到诸如“我喜欢这个国家的文化”等等；也可能是在我们和外国人产生微妙的误解和矛盾的时候，我们和解的方式也是“没有对错，这只是我们的文化差异而已”。问题就在于，我们普通人真的懂得“文化”这个词的概念吗？我们又真的了解自身的文化和他者的文化吗？

显而易见并不是这样。那为什么我们还在频繁地把“文化”这个词汇应用在各种各样的场合里呢，难道仅仅是因为无知吗。不，是因为“好用”。用一个简单、笼统、易于描述的概念，可以解决很多问题，避免很多不必要的复杂事情，更多时候甚至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真正意图。

举一个例子，通过很多事实其实我发现，我们其实不但不了解其他国家地区的文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的文化，而且说实在的也没那么想了解。我开始意识到大家内心深处可能并不在乎我们本来的、真实的文化是怎么样的。因为中国人心里有自己“古老文明”的范本，也就是大家先从家庭、学校等场合继承到的，然后以为的、想象的一种瑰丽的形式。所以具体什么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伟大、美好、文明，而且最重要一定要非常独特，独一无二是中国人对自己文化的信仰和骄傲的来源。

如果你说中国人是为了面子才做这一切，我觉得这是重要原因但不是根本原因。根本原因是大家不得不活在我们创造中的、描述中的对文化的阐释里。因为如果不这样，绝大多数人就要面对同一性危机了：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又到哪里去。 而为了维护自我同一性，人们甚至不惜错误理解、改写、忽略、夸大自己的文化里的各种部分，就是为了让其能为己用。比如，如果它在现代概念中是野蛮的、落后的、难以为常人所接受的，我们还能骄傲地跟外国人说“这是我们的传统文化”吗？如果它和其他地区文化有相似性，且有一定的证据表明我们是受了其他地区文化的影响，才有了这样的发展甚至是起源，我们还能心平气和地承认这也是我们文化中的一部分吗？

而且，当我们谈论“中国文化”的时候，我们到底谈论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形式的文化呢？建国后被创造出来的“中华民族”的概念中不只汉族一个民族，那些景区表演性质极强的传统服饰、体育活动、歌舞，常常在我们主体民族的眼中以”他者”的形象来出现，这些人通过吸引我们的猎奇心理来赚够生活所需，然后转头就用智能手机刷快手微博。而当我们跟外国人谈论起“中国文化”的时候，你脑海里出现的到底是怎么样的结构和图景呢，有这些人的影子吗。更不用说情况更复杂的、和别的国家有原始纽带的外来民族了。

而当外国人用端详的探索的眼光问起关于你的民族的事情，你们不可避免地要去谈论文化、身份这样的概念，可以想象你会认为相当多的问题是难以解释和回答的，“怎么样”或许还好，难以回答的是“为什么”，就像我们身为汉语的使用者却并不曾了解过汉语的历史发展和结构一般，最后我们只能说：“该怎么说呢？那就是那样的” 。如果你感受到了对方对答案的期待，想了一下告诉他的答案，是你从书上看的，那本书的名字可能就叫做中华文化要略什么的。每当这个时候，我觉得其实我和要不然什么都不说、要不然极尽可能敷衍人类学家的丛林人没有任何区别。

是的，我们对自身的文化不但不够了解，甚至没有能力描述，但我们却自信满满，理所当然地认为中国人为什么会怎么样是因为中国文化，而中国文化就是我们在学校学的、和朋友们讨论的那些。我们其实和田野的对象差不多，无法真正客观陈述自己的宇宙观，也无法表明这种宇宙观和自身对文化的继承有无联系、联系深浅。我们能说，能写，只是因为我们接受了现代国家的教育，然后在固定的模式范本里去表达，以及在固定的模式范本里去评价田野的对象的一系列表现。

我们并不知道：文化不是那么简单的概念。

这就是我读完这本书的一部分感受。在这篇书评的最后，就像没有任何书的作者会给出答案，只是提供讨论和帮助大家开启和拓展思考一样，我也不会给出任何答案。因为我自己也没有答案，且将永远都不会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