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大人物》——你有雨伞 我有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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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物》
《大人物》是古龙在1971年创作的武侠小说,小说情节轻松,角色鲜明,是古龙的又一部创新作品。
1971年真的是古龙的又一个劳模年,《欢乐英雄》《流星·蝴蝶·剑》《大人物》《剑·花·烟雨江南》《楚留香——桃花传奇》五部作品先后连载,古龙也在风格诙谐和压抑阴暗两种风格作品中反复横跳。在《大人物》单行本前,古龙还有一篇《“新”与“变”》的序言,序言一开始是古龙感慨武侠小说在某些高级人士眼中是不入流的娱乐品,只不过是看在古龙的面子上借来看看,然后古龙指出如今的武侠小说已经有了套路,陷入千篇一律的困境,又列举了很多世界名著。
“这么样的故事,这么样的写法,武侠小说也一样可以用,为什么偏偏没有人写过?谁规定武侠小说一定要怎么样写,才能算正宗的武侠小说?”
“我们若要争取更多的读者,就要想法子要不看武侠小说的人也来看武侠小说,想法子要他们对武侠小说的观念改变。……
所以我们就要新,就要变!
要新,要变,就要尝试,就要吸收。
武侠小说既然也有自己悠久的传统,若能再尽量吸收其他文学作品的精华,总有一天,我们也能将武侠小说创造出一种新的风格,独立的风格,让武侠小说也能在文学的领域中占一席之地,让别人不能否认它的价值。
让不看武侠小说的人也来看武侠小说!
这就是我们最大的愿望。
现在我们的力量虽然还不够,但我们至少应该向这条路上去走,挣脱一切束缚往这条路上去走。
现在我们才起步虽已迟了些,却还不太迟!
这就是古龙的创新宣言,投射到《大人物》这部小说中,古龙塑造了三个独特新颖的角色,构成了这部妙趣横生的小说。
首先是女主角田思思,一个标准的豪门傻白甜大小姐,正是充满幻想、憧憬爱情、任性妄为的年纪,为了逃婚,为了走进江湖见一见心目中的英雄大人物,她和小丫鬟田心一起离家出走,经历了一系列的江湖冒险。田思思的名字、出身和性格,很容易让人想起之前古龙塑造了另一个任性大小姐角色《武林外史》的朱七七,同样的热情倒贴,同样的冒失闯祸,写的不好,很容易把傻白甜写成大傻逼,朱七七的角色塑造就有些令人讨厌了。
古龙首先是让整部小说的发展都以田思思的视角来展开,她成为了小说贯穿始终的线索,各色人物、各种奇遇都紧紧围绕着女主角,这在古龙的小说中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整个武侠小说界都非常罕见。田思思出走之后,无论是遇到的一群骗子,还是葛先生、杨凡还是秦歌,田思思的所见所闻以及角色成长构成了小说的一切。
以往的武侠小说,绝多数是塑造男主角的成长,他们由弱到强,从傻小子到一代大侠,从单身狗到左拥右抱,女主角多数沦为男主角的陪衬甚至战利品。只有少数作品如《射雕英雄传》的黄蓉,《云海玉弓缘》的历胜男等,虽然女性角色光彩照人不输于男主,但小说都无法完全呈现女性角色的成长与成熟。《大人物》少有的写出了女主角的成长与觉醒,她出场时是个对人情世故、江湖险恶都懵懂无知的少女,凭着无知者无畏的傻气和从故事传说中听来的三言两语去走江湖,让一群骗子耍的团团转,小说第三章的标题“金丝雀和一群猫”可谓生动形象,三脚猫的功夫竟然觉得自己算个高手,甚至被卖到妓院差点失身,被葛先生威逼利诱,误杀了一心要救自己的猩猩,小说至此,田思思可谓是傻到冒泡,让人觉得又气又恨,恨不得冲进去给自作聪明、自作自受的大小姐两个嘴巴,让她好好滚回家里别出来害人了。
好在田思思遇到了杨凡,这个救她又气她的大头鬼猪八戒,可谓把大小姐拿捏的死死的,傲娇的田思思嘴上骂着,心里却越来越依赖这个死胖子。她又在赌场遇到了心目中的大人物,一心恨嫁的大英雄秦歌,见到了所谓英雄的另一面,终于放弃了脑残的幻想,认识到生活的真谛。田思思不和秦歌做爱人而要做朋友,体现了她的纯真可爱,更是她的成长,她见识到了什么叫生活,什么叫真实,罗曼罗兰说得好:“真正的英雄主义只有一种,那就是认清了生活的本质后,依旧热爱着生活。”田思思的成长不在于她学到了什么高深的武功,也不在于她识破了什么阴谋诡计,抛弃幻想,明白责任,懂得反思,体谅他人,何尝不是一种难得的成长呢?
更何况“爱笑的女生,运气不会太差!”
古龙虽然创新的在武侠小说中描绘了女性角色的成长,但这个要素对于男作家来说有点困难,尤其是古龙这样的直男作家。田思思的成长要素也只是点到为止,似乎明白了自己的爱情归属也就到头了。直到小说结尾,还是要依靠杨凡的卧底和秦歌的演技,她面对葛先生的恐惧,面对绝望却无能为力,她抗争过,反抗过,却能力不足,说到底,田思思还只是个武功低微、见识浅薄的深闺大小姐,除了识破假扮自己亲爹的小人,给了背叛的田心一个嘴巴,她什么都做不了,如同现在所谓的大女主电视剧,表面是女性角色多么强势多么睿智,但其所有的成功无一不是依靠男人。尽管田思思的角色塑造没有深度,但依旧是古龙的一次创新,毕竟对于女性的微妙心理,除了女性作家本身和如茨威格那样的文学大家,谁也不敢轻易尝试。
如果说女主角田思思的创新在于成长,那么男主角杨凡的创新就在于这个角色是古龙对于自己的映射了,颠覆了以往武侠小说男主角的英俊阳刚形象。作为田大小姐的未婚夫,杨凡被传言其貌不扬、荒唐透顶,田大小姐就是为了逃婚才离家出走的。一出场就是个胖如肥猪、头大如斗的死胖子,纯粹一个油嘴滑舌的市井之徒,虽然出手不凡,救了田思思,但好酒又毒舌,田思思看这个钦定的未婚夫就是不顺眼。杨凡和田思思之间的斗嘴打趣可谓全书最精彩之处,尤其是杨凡唱到:“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我有大头——大头的好处多着哩,你以后慢慢就会知道的。”我一直以为此歌出自《大头儿子小头爸爸》,没想到是古龙写的。
在杨凡嘻嘻哈哈、满不在乎、游手好闲的表象下,是高超的武艺,深沉的心机,那个大脑袋里面,似乎真的有无穷的智慧。他是武林中最神秘的组织山流的首脑,也是反派葛先生的左膀右臂,他和田思思之间是欢喜冤家,却又默默的保护着她、呵护着这位爱闯祸的大小姐,随时替她擦屁股。杨凡这样一个内外反差极大的角色,尤其是毒舌幽默的性格,彰显了特别的魅力,而肥肥胖胖,头大如斗的外貌,更是武侠小说中男主角的另类形象,而模特自然就是……古龙自己。

正所谓千古文人侠客梦,武侠小说的作者都喜欢将自己代入小说之中,尤其是男主角,古龙在自己的处女作《苍穹神剑》中就把自己的本姓熊赐予了男主角,后来又在《残金缺玉》中将男主角命名为古浊飘。那一个个青春年少、潇洒英俊的男主角,何尝不是古龙自己的某种心愿呢?到了《大人物》,古龙干脆想明白了,我自己写小说自己当主角,脑袋大脖子粗怎么了?我是大款不是伙夫,我有大智慧有美人陪,谁能在我写的小说里打败我!!
秦歌,从小说一开始,就被渲染成全书最大的英雄,那传奇一般的虎丘之战,挨了四百三十二刀的钢铁之躯。秦歌俨然成了江湖中的传奇偶像,男生们都戴着红纱巾模仿他的一切,女孩儿们则如饭圈女孩儿般崇拜着爱慕着。找秦歌嫁给他,正是田大小姐离家出走下江南的主要动力,少女的梦中,秦歌就是那最英俊潇洒、侠义无双的情哥哥。
但是当杨凡领着田思思,在赌场里真的遇到了秦歌,田思思才发现秦歌虽不英俊,却很有气概,在赌场里一掷千金,说一不二。田思思的幻想被打破,却不失望。可是当秦歌为了五万两银子翻本而去当赌场的保镖,输得一干二净喝的酩酊大醉,在街头陋巷里呕吐的像只野狗,睡的如死猪一样,田思思才终于看到所谓大侠的另一面。秦歌的不羁行为是他大智若愚的表现,也是他成名之后无奈的选择。
“我什么都想做,就是不想做英雄,那滋味实在不好受。……因为我知道大家都崇拜我,就因为我是那么样一个人,什么都不懂,只懂得拼命地打架,拼命地赌钱拼命地喝酒……因为我自己也渐渐习惯了,有时甚至连我自己都认为那么样做是真的。”
尽管秦歌所到之处,都是欢呼,都是恭维,都是崇拜的目光,但田思思已经知道,他虽然是个英雄,却是人不是神,她看到了真实的秦歌,也看到了真实的生活。
她并没有对秦歌觉得失望,因为秦歌的确是个英雄。
一种她们无法了解的英雄。
但无论哪种英雄都是人,不是神——甚至连神都不是完全没有缺点的。何况人呢?
现在她只不过觉得自己已没法子再嫁给秦歌了,因为她看到的秦歌,并不是她幻想中的那个秦歌。
她并不是失望,只不过觉得有点惆怅,一种成人的惆怅。
她忽然发觉自己好像又长大了很多。
田思思和秦歌成了好哥们,好朋友,好在古龙最后将可爱的小噘嘴田心配给了他,总算对得起全书这位始终戴着红领巾的优秀少先队员。
其他角色如阴险狡诈的葛先生(柳风骨),半男半女的妖艳人妖王大娘,架子很大品格卑劣的婊子张好儿,武功卓绝性格刚正的无色和尚,总是撅着小嘴儿、人小鬼大的田心等等,都塑造的有模有样,尤其是岳环山,这位田思思梦想的三个大人物之一在结尾处才侧面登场,虚写一笔,点名了主题。
标题中的《大人物》,小说始终探讨着谁才是真正的大人物,秦歌、柳风骨、岳环山三个武林中名声最响的大侠是田思思心中的大人物,他们英勇不屈、智勇无双、德高望重也代表着一般读者心中大人物的形象。古龙却写出了秦歌为首大侠们的无奈和辛酸,甚至内心的阴暗和卑鄙,而杨凡等山流中人,他们其貌不扬、名声不显、大隐隐于市,才是真正忠于侠义的大人物。小说在主题上引申出一定的哲理和寓意,只要做好自己,对得起良心和天地,人人都可以是自己生活中的大人物。

小说虽然篇幅不长,格局不大,但前半段的情节十分精彩,初入江湖的大小姐和小丫鬟被一群骗子一步步拉入陷阱,险些被骗婚骗色,大头鬼杨凡的出场才让人松了口气。张好儿戏弄一众男癞蛤蟆也非常有趣,随后田思思与秦歌在赌场遇到了多事和尚,经历了赌场到和尚庙,再到赌场的诡异变化。直到最后的那黑暗恐怖的梵音寺,最后的阴谋才浮出水面。小说情节一气呵成,穿插着杨凡和田思思小两口的拌嘴吵架,十分有趣。古龙使用了大段对话来推动情节,但在小说后半段,还是出现了过于拖沓的节奏。
虽然古龙在他巅峰期的武侠小说中,去武化的倾向已经十分明显,但《大人物》中的武功描写还是太少了,最为激烈的虎丘之战和梵音寺之战,一个来自于小丫鬟田心的口述,一个只闻其声不见其形,使得全书缺少一个让人激动的高潮部分。
小说的最大问题在于整本书中隐藏最深的诡计,柳风骨化身葛先生,与王大娘、张好儿等合谋夺取田家的资产,他们从离家出走的田思思入手,先害死田二爷,再找人把田思思娶回家,让田思思死的不明不白,以女婿的身份继承田家产业。这个计划中,柳风骨始终不露出真面目,找了N多人去勾引田思思,还要顺带把碍事的多事和尚收拾掉,让秦歌背这个黑锅。但正如田思思所言,柳风骨也是她心目中的大人物,要是真的去求婚,田思思也许就一口答应了,哪里来的这些麻烦事情?柳风骨又想要钱,又想要脸,还想把自己摘的最干净,真的都当别人傻子吗?弄了场假婚礼娶田思思是为了什么?让杨凡登场又是什么意思?对付一个武功低微,没啥智商的傻白甜大小姐,用得着动用几路人马这样兴师动众吗?一个简单的事情就这样弄得无比复杂,最终露出了马脚,找个假田二爷连田思思都骗不过,说柳风骨是江湖智慧最高,我看未必比连个普通话都说不好的湾湾电信诈骗犯强多少?
最后机尾处,被戳破阴谋的柳风骨也就乖乖投降了,虽然面对杨凡、秦歌、无色三个高手,逃生几率渺茫,但困兽犹斗,至少拼一下吧,抢田大小姐做人质也好,明知要死,就这么稀里糊涂投降实在有点掉价。
柳风骨没有任何话,他双肩一抖,突然奔向杨凡。
杨凡也没有动,似乎知道他那一招不过是虚招,柳风骨身子一拧,在空中向右一转,一只手已经触到了田思思的衣袖。
拿田思思做人质,这是他最后的生路!
田思思根本无法躲避,那双曾经在棺材内抚摸过她的手,冷冰冰的手,已经让她不寒而栗,无法动弹。
柳风骨即将得手,脚踝却突然阵痛,秦歌已经握住他的双脚,手像铁环一样扣住,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无色一声怒吼,一拳打到柳风骨的肩膀,那只伸向田思思的手立刻垂了下来,若不是杨凡挡了一下,几乎就要一拳毙命。
仅剩一只胳膊完好的柳风骨拼命支撑起来,叹了口气:“我输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杨凡笑了笑,用手指了一指:“请君入棺。”
“我、我腿断了……”
“那就爬进去。”
柳风骨真就爬了进去。
你们看看我瞎编的这段结尾怎么样?
《大人物》是古龙创作巅峰期的优秀作品,凭借出色的人物和诙谐的风格,小说独树一帜,单看大小姐和大头鬼斗嘴就非常值得一看,个人评分:8 。
《大人物》
最喜欢人物:杨凡 秦歌
印象最深人物:王大娘 张好儿
最难忘剧情:张好儿戏弄男人 赌场变和尚庙
最精彩打斗:无
最败笔人物:柳风骨
最操蛋剧情:田思思误杀猩猩
个人评分:8
一句话点评:大小姐的《西游记》还缺个沙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