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只是为了获得阳光、水和自由的空气

波伏瓦在作品和采访中再三提及儿时好友扎扎对自己深远的影响。在波伏瓦的描述中，扎扎是一个特立独行、敢于挑战一切的女孩子。当时，“乖孩子”、“好学生”波伏瓦无比崇拜和羡慕扎扎的勇气。

但故事的走向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最终，扎扎被来自家庭和社会的束缚消耗殆尽，英年早逝，而波伏瓦却成了真正践行“特立独行”的思想家、哲学家，影响了全世界无数女性的思想和行动。

扎扎生活在一个不允许女性拥有个性和主见的时代和家庭之中，她的自我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在波伏瓦看来，这种压制无异于谋杀。

在我看来，家庭和社会对扎扎的精神折磨远远超过了谋杀。这些折磨并非一刀毙命，而是在漫长的一生中不断地摧残你的精神，否定你的自我。这就像是把有生长欲望的植物硬生生放进一个局促、黑暗、干燥的立方体里，从四面八方阻断你自由生长的可能，直至你忘记阳光、忘记水、忘记自由的空气。这种残酷，远胜于干脆利落的谋杀。

读扎扎的故事，让我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心痛感。她明明对是非善恶有很好的本能，能够意识到某些规训的问题，也有反抗的本能和冲动，但早早植入她脑中的规训却不停地现身，抑制她自由生长的欲望。她无法真正地从思想上否定那些规训，也就无法获得真正的勇气。她叛逆，却顺从于宗教和家庭，她自我，却无法对抗束缚自己的牢笼。于是，她的故事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我对扎扎的故事特别感同身受，不仅是因为我有不少朋友至今仍然处于被规训与反抗规训的内心斗争之中，也因为我觉得如果我自己稍有不慎，也有可能在成长过程中跌入这个无底的深渊。

对扎扎、以及与扎扎相似的孩子们来说，要打破社会和家庭建构起的一整套价值体系并非易事，因为人不可能处于价值体系的真空之中，一旦打破原本的价值体系，就需要建立一套新的价值体系，这个重建的过程极其痛苦、极其漫长，足以让人胆怯和退缩。

打破，需要的或许只是孩童本能的好奇心和叛逆，但重建，却需要足够的智慧、勇气和对逻辑、对自己的信任。

在一个不崇尚运用逻辑和挑战权威的社会中，要做到信任逻辑、信任自己，而非信任师长、信任“传统”，绝非易事，对于从小被原生家庭塑造成低自尊的孩子们来说尤其如此。

在有反抗的本能和冲动、也有充足好奇心的人群之中，极少部分人会如同波伏瓦一般，在漫长的痛苦和挣扎后迎来曙光，极少部分人会如同扎扎般英年早逝，而大部分人，要么被规训成功，忘记了阳光、水和自由的空气，要么被内心的冲突折磨一生。

看到扎扎亲笔写下的信件，百感交集。多少如扎扎般冲动、热忱、有好奇心的孩子被来自社会和家庭的所谓“期望”规训成了流水线上的产品，放弃了实现自己价值的机会，草草打发了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