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说“雌竞”了,女性友谊的巨大力量你无法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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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之间到底有没有深刻的、同盟般的友谊?
就像东京大学教授上野千鹤子在她的著作《厌女》中所写,“女人之间,友情会成立吗?对这个陈腐的问题,陈腐的回答是’不’。在男性社会性欲望支配的社会中,女人之间的友情在’原理上’是不成立的。因为,所有的女人都以男人为归属,而互为潜在的竞争性对手。……女人欠缺社会资源,若想获得(社会的)成员资格,迄今为止只能通过归属于男人的途径。”
所以传统文学所表现的女性关系,总是脱离不了以男性为中心的争宠、嫉妒、打压、陷害……就仿佛女性之间永远不会同仇敌忾、结成联盟,总是以爱情为中心、想要获得男性的青睐,为此一个女人永远是另一个女人的竞争者。
当意大利作家费兰特的作品《我的天才女友》在世界上掀起波浪时,女性友谊才得到最深刻的描摹与表现。在费兰特笔下,那是充满着爱慕和激励,也蕴含嫉妒与竞争的友情关系。它还是关于女性命运的一曲了不起的赞歌。
我不知道费兰特如果看到波伏瓦生前未出版的这本小说手稿《形影不离》,是否会得到不一样的启示。波伏瓦写于1954年的这本小说,直到2020年才得以问世出版(2022年才有了中文版),也让人看到了女性被压抑的人生,和女性友谊的巨大力量。
波伏瓦是了不起的女性先驱。她写下的《第二性》,至今仍是无数女性的启蒙读物。她和哲学家萨特的“开放式关系”,更是女性在关系与自我探索方面的先行者。尽管在坊间流言中,那是一段让波伏瓦不乏痛苦的关系,却无法掩盖它的先锋性。
如果说波伏瓦与萨特的异性关系让人着迷,那么这本尘封多年的小说《形影不离》,便是波伏瓦人生另一段不可或缺的关系写照:同性友谊。
这是一本被萨特否定的书,当年,他认为这本《形影不离》不值得出版。如果“狭隘”地揣测,不知道萨特是否是觉得“女性友谊”这个主题没有价值。
可是幸好,波伏瓦摧毁了那么多手稿,却将这一本保留了下来。多年之后,它得以重见天日。
而此时,中国也掀起了女性主义浪潮,我们终于可以重新评估一切——女性的一生,和女性之间的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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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幸,波伏瓦在这本小说《形影不离》里所写的女主角安德蕾是一个悲剧。安德蕾是以波伏瓦少年好友扎扎为原型,而扎扎,本身就是一个早逝的天才少女,在20出头的年纪就猝然离世,波伏瓦的少女时期也随之埋葬。而她多年的写作,都像是以此为出发点,在死亡的阴影下努力奔跑、表达,将她和扎扎的人生都活出来。
而安德蕾的悲剧,就是时代之下女性命运的缩影。她的死,很大程度是女性在禁锢之下的毁灭。你悲哀地发现,原来仅仅是七八十年前,女性的命运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被限制,以贞洁为最大价值,以婚姻为唯一出路。
所以书中,安德蕾的母亲会成天对着她的女儿们念叨:“要么进修道院,要么结婚,独身没有出路。”她的大女儿玛璐在25岁时还没有结婚,她便以一种近乎强迫的态度要求玛璐赶紧做出决定,于是玛璐不得不嫁给一位苦闷地抚养着两个女儿的四十岁鳏夫。
安德蕾的命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母亲粗暴地干涉她的恋爱,要求她保持淑女和贞洁。
“未婚女子的生活充满禁忌,夜里不能独自出门,无法单独跟男性约会,即使已经订婚,跟未婚夫也不能有过于亲密的举动。中产阶级家庭的女儿若接受高等教育被视为走上邪路,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男子结婚,繁衍后代,为家庭奉献自我才是她们的人生使命。”《形影不离》的译者曹冬雪如此形容小说发生时的法国。
有着叛逆之心的安德蕾,原本经由自由恋爱、有自己倾心的爱人,却两度在母亲的干涉之下走向衰亡。她生命的活力便在这样的禁锢之下一点点消失了。
而作为安德蕾好友的希尔维,也就是波伏瓦以自己为原型塑造的角色,看着好友遭受这一切,也倍感难过与悲伤。她深深地理解安德蕾的处境:“从前我羡慕安德蕾享有的独立,突然之间,我觉得她没有我自由。在她身后有这段历史,在她周围有这座大宅、有这样一个大家族:一间牢狱,出路有人仔细把守。”
最后,安德蕾在谵妄、高烧之中奄奄一息,临终前说出让人心碎的话语:“每家每户都有废物,我们家的废物就是我。”一个花季女孩,便在令人窒息的时代氛围中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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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德蕾的葬礼上,希尔维看到她的坟墓上覆着一些白花。“我模糊地意识到安德蕾是因这种白色窒息而亡。坐火车之前,我在那些洁白的鲜花上放了三朵红攻瑰。”至此,小说结束。
白色,显然象征女性的贞洁。而红色的玫瑰,却是波伏瓦对女性生命力的赞颂和希望,是对安德蕾消逝的生命、旺盛的活力的哀惋。一切本不应如此。
而一生受到安德蕾感染、激励的希尔维,最终走出了一条女性的康庄大道:先是摆脱了宗教桎梏,然后接受了高等教育,拥有一份工作,获得经济独立,得到属于自己的广阔、自由、充满无限可能的人生。
当然,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命运使然。安德蕾家庭丰厚,而希尔维的父亲在“一战”中破产,没有能力为她准备嫁妆和张罗婚事,只能期望她有一份职业养活自己。
但在精神上,安德蕾却给了希尔维以无限的力量。她不守纪律,跟老师唱反调,带着希尔维一起反抗学校秩序。而希尔维,这个曾经“乖顺的小女孩”,便在无形之中有了叛逆与反抗的精神。
这大概也是波伏瓦从扎扎身上所得到的。而你也很难说,波伏瓦在此后一生对束缚女性的社会之反抗,是否也与此有关。她写出《第二性》,写出女性所面临的困境、所处的“次等公民”地位,以头脑和笔为武器,试图为自己、也为更多女性开辟出一条路来。
直至今天,我们都在受益于她的思想和语言。此时去看她这本尘封已久的小说,才更加明白一切来得有多不易,我们又在这些先驱者用生命和全部力量抗争来的自由中走了多远。
但一切还远远不够,我们依旧处在一个女性是“第二性”的时代和社会,依旧要循着先辈趟过的泥泞之路,继续披荆斩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