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不能代表历史的客观——《枷锁与银器》

这可能是我今年读到的最好的一本关于博物馆的社科哲学书籍,虽然书籍本身定义为艺术/社科类的,但我觉得不能充分反应它的意义。它通过对“博物馆”的4种看待维度,试图揭示出“博物馆”对于侵-略、种-族、阶-级、性别、意识XT、权力、人类文明等方面的反馈和象征,博物馆对于这些方面,更像一面镜子,它似乎可以反应历史的某些面貌,但却又并非历史的全貌,作者清醒指出起源于掠夺和权力的西方博物馆,只是抽取了历史的片段,用来反馈拥有者的主观意愿,服务于拥有者的内心需求。当观众身处博物馆所营造的场域当中,我们被规则和氛围影响所产生的肃穆感和震撼感,也许无意间成为了一场骗局的组成部分?而当博物馆所代表的含义外溢到大众日常生活场景中,又会对我们的生活和思想,带来怎么样的影响呢?书中提出了非常丰富的反思和哲学思考,所以我自己打算把《枷锁与银器》这本书定义为社科哲学类书籍。

大约在1420年左右,菲利波·布鲁内列斯基发明了透视画法,“它让更精确的透视成为可能,也为艺术家们建立了信心:在绘画方面终于有了一项超越了古希腊和古罗马所取得的成就的重大发现。对艺术家来说,绘画不再是关于恢复那些已消逝的,而在于发现一个全新创作力量。“(Frank Wilczek),人类自此仿佛发现了一种“权威”的看待世界纪录世界的方式,这种想法也影响到了后来的人,同样,《枷锁与银器》指出,用“正确”的视角和比例呈现数学意义上的完美世界并不总是创造的目的。当一件艺术品,通过血-腥掠-夺的手段,从原有的地方被抽离出来,摆放在明亮宏伟的博物馆当中,即使大众会被类似于“透视法”这样的欣赏“规则”规范自己的视角和态度,但依然不能代表艺术品原有的意义了,成为了一种“权威”影响大众-思-想的工具。


这部书的意义就在于此,警醒大众,不要被所展现出来的艺术品,蒙蔽双眼,引申至任何你所能看见的,别人刻意展现在你面前的所谓“事实”。
作为参观者,你的任务便是要记住博物馆是“一箱东西”,由一位或多位收藏家放置在那里,尽可能完整地呈现出来。所以请你问问自己,这里缺少了什么?我们在通过谁的眼睛看待这段故事?这段历史经过了怎样的编辑和裁剪?它也和从前一样,赞扬伟大的白人男性吗?不要自负地相信,如果一件物品有价值它就会出现在博物馆中,也不要认为它的缺席是因为它不重要。
博物馆要求我们对展品作出情感和认知上的回应,我们需要警觉,因为这些选择性的叙事看起来很像权威的历史,或者是对与错的二元对立。我们遵循空间的逻辑,从一个展柜走向另一个展柜,我们笃信标签,文明观展,却没有意识到这些藏品的获取过程有多么丑恶与残忍。我们以单点透视的方式观看画作并相信它们的叙事,我们已习惯了这样的把戏。我们了解其中的骗局,却选择视而不见。这些画作或许只是纸上的一些线条,但是我们被教导着要认为它们是立体的、准确的、有价值的。如果我们以同样的方式看待博物馆,会发生什么?我们可以将它们理解为由意识形态构建的空间,通过阅读文本去了解它们的包容性与排他性。但“看”的方式永远不止一种。

第5节“伪造的圣物箱”章节里,为我们介绍了一段圣物伪造的故事,文物修复师把真品私藏专卖赚钱,而制造的假圣物箱被陈列在博物馆里几百年,因为它是一件圣物,不仅具有观赏展览的价值,很多信-徒还会特意来对着假的圣物箱膜拜,同样,价值4亿美元的达芬奇的作品《救世主》也被神秘地推迟了展览,原因同样是,专家怀疑这件作品的真伪。
这就产生了另一个哲学问题,我们去欣赏一件文物艺术品的时候,欣赏的到底是什么?艺术品的价值到底依附于何物之上?真品和赝品之间的意义差别在哪里?对于不明真相的观众,真品和赝品带来的影响有区别么?

圣物箱历经了诸多朝代,它的象征意义也随时间发生了变化。它在神圣与世俗的场所之间穿梭,宗教价值转变为审美价值。在这场有趣的艺术犯罪的历史背后,我们可以思考一些有意思的事——当仿品与真品相邻展出时,会发生什么?在博物馆的背景下,真实性意味着什么?人们在神圣的空间中为圣物创造价值和尊严也用类似的方式在博物馆中塑造权威。仿品是很棘手的,它以假乱真,引导人们认为原作在美学上并没有那么独特,艺术家的手法并没有那么出众。这表明,一件藏品的价值来自于博物馆赋予它的声望,而非它本身的视觉呈现。

观众对于赝品圣物箱依然相信它代表了某种神圣的意义,于是带着崇拜的心情去观赏瞻仰,不明真相的人们,在这件仿造的艺术品身上是否可以获得同样的灵魂的慰藉呢。伪造者出于贪图财富的目的制作了一件无人发觉的仿制品,真品在富豪家的吸烟室拜访和赝品被博物馆展览,真品和赝品分别在不同的场合,带给人们不同的感受和意义。如果真相最终没有被公之于众,它的价值是被复制增加了?还是因为欺骗而损失了?我们现在所看到的“瞻仰之物”是真的么?我们应该抱有普遍的尊重,还是普遍的怀疑呢?这是这本书带给我的思考。

这让我联想到了我的十佳最喜欢电影之一,伊朗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的《合法副本》(别名《原样复制》),电影里,单身的艺术史学者詹姆斯来到意大利宣传他的新书《合法副本》。他认为:赝品与原作拥有同样的艺术价值,艺术的价值是作用于人的影响,而非承载影响的艺术品本身这个物体。而朱丽叶比诺什所饰演的离异后独自抚养儿子的古董商人确认为:只有真品本身才具有最高的价值。两人因为副本的价值产生了不同的立场,于是决定一起去托斯卡纳一个博物馆参观一件著名的文物,同样,这份文物在被瞻仰了几百年之后,在现代被证实是一件赝品。在去参观的途中,故事发生了极其诡异的转变,学者詹姆斯和古董商人朱丽叶比诺什两人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之中发生了莫名其妙的转变,两人的关系由初次见面的男女,模糊里界限,仿佛是熟悉彼此多年的分手夫妻,又好像是在刻意模拟一堆老夫老妻,以此证明自己对于婚姻的看法和立场,对于文物真品和赝品的讨论,延伸到了他们身上,复刻的关系,是否具有同样的意义呢?


同样,书中对于伪造的圣物箱对观众所产生的意义也做出了有趣的描述:
崇拜的概念对博物馆而言并不陌生。博物馆总是被比作神龛一个需要瞻仰的场所,它为藏品营造了令人敬畏的氛围。从建筑的角度来看,博物馆和庙宇很相似。参观博物馆的体验具备种仪式感:安静而文明,缓慢地穿过阴冷的展厅,欣赏珍贵的藏品,这是世俗场所中的仪式感。圣物箱不再因为荆棘刺而被崇拜却因为它本身的历史而被欣赏。当宗教艺术品进入博物馆,人们便不再认为它们是供奉的对象。有时,尤其是对于那些陈列在欧洲博物馆中的非欧洲文物而言,为了保持对某种文化的神圣事物的尊重,这种观念会被打破。参观博物馆的东正教徒可以亲吻圣像,佛教徒可以献花。博物馆虽不赞同这种做法,却可以容忍。策展人可以选择展示什么以及如何展示,但他们无法阻止观众的反应,也无法制止观众对某件藏品作出宗教式回应。因此,一位基督徒参观者依然可以将圣物箱视为神圣之物,但博物馆的叙事是反对这种做法的。

伪造的圣物箱带来了很多的思考和争论。书中写到:“。。。1767年,这本书被画家亨利·富塞利翻译成英文。《希腊美术模仿论》主要研究了希腊雕塑的罗马复制品,当时出土的大多数文物都属于这一类型。温克尔曼鼓励艺术家们把这些藏品作为审美参考对象并进行研究。他认为,这些仿品巩固了古典希腊艺术的美学巅峰地位,通过模仿可以将其价值保留下来。温克尔曼相信,这些雕塑的美丽与纯洁体现了一种理想的道德品质,是完美社会的印记,艺术家可以通过复刻作品来重现这样的社会。”

由于篇幅的原因,我在这里就做如此的记录吧。更多的关于种-族、掠-夺、艺术、权-力等方面的内容我就不详述了,可以看我发在豆瓣书籍页面的“读书笔记”摘抄。
书中所包罗的内容非常丰富,喜欢猎奇的读者可以看到各种稀奇古怪的博物馆馆藏文物的历史,绝对瞠目结舌,类似于我这样喜欢探究背后含义的对于哲学意义的读者也可以从作者深刻的分析里找到对于博物馆的更多观点。书籍的制作,我认为成本非常高吧,精装书,纸张材质都非常好,排版方面也下了功夫,非常具有艺术感的一本书,文章翻译的很好,把复杂内涵写得通俗易懂,普通零基础读者都可以很轻松的读懂。我认为对于艺术、历史、文化、社科类感兴趣的读者可以收藏一本。

2019年夏天,国际博物馆协会试图重新给出博物馆的定义。原本的定义已经存在了50年,其表述为:
博物馆是一个不追求营利的、为社会和社会发展服务的、向公众开放的永久性机构,为了研究、教育和欣赏的目的,对人类和人类环境的见证物进行搜集、保存、研究、传播和展览。
修正案建议博物馆的定义修改为:
博物馆是民主、包容、多样的空间,用来开展关于过去及未来的批判性对话。它们承认并应对当前的冲突和挑战,为社会保管文物及标本,为后代留下丰富的回忆,保障全人类对世界遗产拥有的平等权利。博物馆是非营利性机构。它们具备参与性和透明度,积极与不同群体合作,进行收集、保存、研究、诠释、展览等工作,旨在提高人们对于世界的理解,为维护人类的尊严、社会 的公正、世界的平等和福祉作出贡献。
但请记住:“看”的方式永远不止一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