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于自然的理念阐释：贝洛里笔下的艺术大师们

与乔治·瓦萨里在《著名画家、雕塑家、建筑家传》一书中将“再现自然”作为艺术评判的原则不同，同为意大利人的艺术史家贝洛里视理念阐释为艺术的最高理想，他的《现代画家、雕塑家和建筑师传》对传主的选择遵循这一原则。他在书前“论理念”一文中这样写道：“理念源于自然，又超越自然，成为艺术的原型”、“理念构成了自然美的完善，将真实和眼前之物的逼真性相结合，总是朝向最好、最非凡的存在，所以理念不仅和自然相争，而且超越了自然。理念向我们展示的是高雅且完善的作品，而自然的造物通常不会在每个方面都完美无瑕”。

贝洛里选择十二位画家、两位雕塑家和一位建筑师，不仅介绍了他们的生平事迹和代表作品，而且将图像分析和寓意阐释相结合，强调“理念”在作品中的体现。这凸显了贝洛里和同时代其他传记作家的不同之处：相比瓦萨里等人不加选择地罗列所有艺术家，以“理念”为准则判断艺术家及其作品的优劣，在他看来才是公正的。

贝洛里生活于十七世纪，书中的传主主要生活于十六世纪下半叶到十七世纪下半叶，只有卡洛·马拉蒂活到十八世纪，这些传主稍前或处于他的同时代，其中一些艺术家与贝洛里的私交甚好，贝洛里能够收集到大量珍贵的资料，加之贝洛里本人接受过绘画训练，这部传记既真实又富于文采，对于作品的解读十分到位，今天读来，仍能感受到贝洛里那不可抑制的激情和过人的才华。

《现代画家、雕塑家和建筑师传》中的十五位艺术家中，十一位是意大利人，三位比利时人和一位法国人。后面四位艺术家虽然不是意大利人，却无一不与意大利艺术有着密切关系，到意大利学习绘画和雕塑。从中我们可以发现意大利作为文艺复兴的中心的地位和深远影响。

本书讲述的艺术家们是文艺复兴三杰之后，再次复兴艺术的大师。他们深受前辈大师的影响，作为复兴绘画的阿尼巴勒·卡拉奇，擅长在画面中表现出人物的各种情感，创作出一组组逼真的动作构成的场景，他对于色彩的运用使画中人物栩栩如生。阿尼巴勒在创作中使用错时法，用以解决诗歌中不同时段描述的各个行为，凝缩为一个时间段里的一瞬间。贝洛里对他的评价是“ 以博学的大量为鉴，同时也为了达到非凡的视觉效果而适当地偏离传统绘画法则。……曾经的绘画的黄金时代因他复苏。”阿尼巴勒推崇拉斐尔，继承并吸取了拉斐尔的艺术成果，在被问及提香与拉斐尔的区别时，他这样答道：提香的作品让人愉悦，而拉斐尔的作品引人遐想，因此他觉得拉斐尔是最伟大的画家。

阿尼巴勒擅长壁画，他最著名的作品是罗马法尔耐塞宫大厅的大型装饰壁画。阿尼巴勒的壁画中，构图宏大如米开朗基罗和丁托列托，用色大胆如提香，造型精巧别致如拉斐尔。但我们更应该注意到他的独创：大胆突破前人所创壁画的构图，将自然之美与理想之美结合在一起。这也正是贝洛里欣赏他的地方。

贝洛里选择的大师可以说完美地践行了这一理念，从卡拉奇兄弟到他们的弟子多梅尼基诺、乔凡尼·兰弗朗科、圭多·雷尼、安德里亚·萨奇等人，从费德里科·巴罗奇、鲁本斯到尼古拉·普桑。通读本书，你会发现其中的传主不但受到前辈大师的影响，也从彼此汲取灵感，他们大多有师从关系，艺术的继承和创新，在他们身上得到很好的阐释。阿戈斯蒂诺受到阿尼巴勒的影响，多梅尼基诺是阿戈斯蒂诺的弟子，乔凡尼·兰弗朗科曾在卡拉奇兄弟门下学习，雕塑家亚历山德罗·阿尔加迪曾师从卡拉奇兄弟中的卢科维多学习素描和绘画，圭多·雷尼师从卡拉奇兄弟，安德里亚·萨奇是卡拉奇兄弟的追随者和继承者，卡洛·马拉蒂则是安德里亚·萨奇的学生。安东尼·凡·戴克则是鲁本斯的学生。

贝洛里不仅为读者生动地解说了大师的绘画，也将大师的故事娓娓讲来。绘画背后的故事使我们更加对这些大师素然起敬，由衷爱戴并欣赏他们伟大不朽的艺术作品。阿尼巴勒视钱财如草芥，毫不在意，任人取用，他对于学生总是言传身教，同时也带有一点诙谐和幽默，当他看到一个来学习的年轻人穿着时髦，向他索要一些素描来临摹时，他用富裕的方式画了年轻人穿着可笑衣服的画像并交给他，那年轻人尴尬之余从此改变了穿衣风格；费德里科·巴罗奇从不贪财只关心自己的名誉，他作画只为自己的名誉，每次创作都投入大量的精力在研究学习上；圭多·雷尼被抱怨说一年过去了还没动手时，他回答说他无法强行调动自己的才能，受天赋启发的作品并不总是受人为控制。

与大师呈现给我们伟大的作品不同，他们得到的报酬远远低于作品的价值。阿尼巴勒最著名的作品所得的报酬，只有500金斯库多，而卡洛·马拉蒂一件普通的作品要高于阿尼巴勒的整个长廊壁画的报酬。正是卡洛·马拉蒂开了提高报酬的先例，使其同时代人受益。

《现代画家、雕塑家和建筑师传》成为名著的原因之一，贝洛里从不对其传主作过度的赞美，他既阐释艺术家的理念指出其创新之处，又点明其不足之处。如其批评卡拉瓦乔抛弃叙事性绘画，认为画家应该专注于这一领域，同时指出他推翻了绘画的所有建树，邢一个恶劣的先例，即专注模仿自然；他批评鲁本斯为了追求高超的画技，牺牲了自然的美的形式，加上他不擅长修正，人物面部神态缺乏美感，轮廓不够优雅，笔下人物面孔都壬篇一律，没有特点，非常粗陋，可以说毫不容情；他批评雕塑家弗朗索瓦·迪凯努瓦在叙事和造型上稍有欠缺。

今天的我们已经远离那个光荣而伟大的时代，在那些光彩夺目的绘画之外，《现代画家、雕塑家和建筑师传》为我们呈现了一个真实的艺术家世界。在这里，我们得以重回往昔，目睹艺术家们的伟大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