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嗒咕嗒、汪汪汪与嘀哩哩

书如其名，李斯佩克朵的《小狗告诉你的真相》记载了她的小狗“尤利西斯”亲口吠出的故事，没错，李斯佩克朵在里约家中亲昵无间的小狗与乔伊斯的著作《尤利西斯》同名，这并没有什么可诧异的，毕竟美国科幻作家厄休拉·勒古恩的童书《长翅膀的猫》里的花猫太太还叫“伍尔夫”呢！大作家写给小孩子的童书里往往会用文豪相关的典故命名：一则表明衷心的喜爱与致敬（有时或调侃也未可知）；二则是在孩童心底埋下一颗声音的种子，等他们长大后，便会循着词语音节朦胧的诱惑，进一步走向那些滋养灵魂的著作——《小狗告诉你的真相》里，鸡舍里的国王公鸡名叫“蛋奥维德”，王后母鸡名叫“蛋奥德赛”，那位撰写《爱经》的古罗马诗人确与多情的公鸡相仿，大海上漂零的归人既呼应了狗名“尤利西斯”，又赋予了母鸡过人的机智……这些音节与典故的游戏在讲述的当时无法提供给孩子以知性的解颐，但若这绵长的声音在他们心中回荡得足够久远，或许能在将来的某一刻化为会心的一笑，尽管他们那时大概已经忘了从哪本书中得到如此默契偶合的印象，然而润物无声的指引已然达成了她的效力，这些“奇怪”的名字是李斯佩克朵送给孩子们未来的礼物。

克拉丽丝初涉文坛时，评论界认为她是乔伊斯式的作家，她当然拒不承认，此处或有旧事重提的调侃意味

那么，这本书讲述了怎样的故事呢？若是让李斯佩克朵本人来回答，她也许会说：

“你猜？猜对了，就亲亲你，给你三次机会。”

比起小狗尤利西斯吠出的精彩故事，更让我印象深刻的其实是李斯佩克朵讲述故事的方式，童话故事是非常难写的，不同于成人文学的世界，有着它独特的声音、词语和文学技法。我曾经给一个法国的六岁小女孩讲过卡尔维诺整理的意大利童话故事，那个小姑娘听故事时的反应给了我极大的触动，意大利童话经常会用“大哥 - 二哥 - 三弟”的冒险故事框架去营造循环往复的美感，因此同一趟冒险途中的经历会重复至少三遍，喷火的巨龙会三次出现并往往两次吞掉冒险者，白发的巫师会三次念诵“阿卡布列卡”的咒语，地下宫殿的宝藏分别装在“金 - 银 - 铜”的宝箱里……“三”在童话里一直是一个神奇的数字，“三”以声音的往复提供给小读者可以把握的直接经验，邀请孩子们参与到故事的讲述声音当中，邀请他们进入祖先原始而古老的经验世界，穿过那片“昨天前天遇到蛇，今天就绕路”的黑暗丛林，由此共享祖先代代相传的智慧。我依然记得在给那个法国小姑娘讲述童话的第三遍时，她脱口而出巫师咒语的兴奋，宝石般的眸子里闪烁着光芒，那一刻，文学之神仿佛在我面前显灵，童话中“重复”的技法有着惊人的表现力，代表着集体智慧的璀璨结晶，它古老深邃却又从不过时。

之前读李斯佩克朵的《星星是如何诞生的》与《从小鱼之死说起》，心中总是为“重复”技法在其中的缺席而有所遗憾，但在这本《小狗告诉你的真相》中，“重复”的技法被李斯佩克朵有意地大量使用，从小狗尤利西斯屡次中断叙事的“汪汪汪”，到快活的小鸟时隐时现的“嘀哩哩”，以及嘉宝果破裂时的“咔嚓”，踩在地上的“吧唧”，鸡群大声密谋的“咕嗒咕嗒”，万物的声息随着讲述的进程一遍遍唱响，多线并行的结构勾勒出立体的叙事空间，邀请着书外的小读者辨认来自小狗、鸟雀与公鸡的声音，不同于意大利童话中三兄弟的重复，李斯佩克朵笔下的巴西童话用生灵一遍遍的鸣啼实现童话故事中重复的技巧，森林与自然在其中流露出葱茏油郁的底色。

顺带一提，结尾留给小朋友的问题我其实也不知道，嘉宝果的果核该吞还是不吞，去查了一下，发现是可以吃的，我之所以那么好奇，因为这也是留给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