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西奔:八国联军缘何入京?太后为何西逃?山河破碎又错在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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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900,此时的清帝国早已是强弩之末,列强侵袭,社会动荡,经济崩溃,阶级压迫,中国早已千疮百孔,作为这个帝国最高统治者的慈禧太后,仍旧进行着封建社会几千年不变的权力斗争,铲除一个个明里暗里的政治异己,甚至想要废帝。最终,这个迂腐老妇驾着晚清这艘破船,一往无前地驶向毁灭。
同年八月,慈禧太后在八国联军进入北京城的第二天凌晨带着光绪皇帝仓皇逃往陕西西安。西奔前一天,慈禧太后为决定自己是去是留的问题先后五次召见了朝中的军机大臣。大臣们给她的回复无一不是清军已经无力抵抗八国联军的强大攻势,眼下为保太后和皇上周全,就只能选择外逃这条路了。慈禧太后闻言大哭,最终决定带着光绪皇帝西逃。
今次所读之《太后西奔》,便是借着慈禧西逃一事,讲通了晚清最后的十几年。本文为阅书之笔记,或分几次才能写完,诸君稍安勿躁。
我准备分为三个阶段写,西逃前,西逃路上,西逃后。当然,如果犯了懒癌,只写了一篇也是极有可能的,以上。

甲午之丧师,戊戌之变故,己亥之建储,庚子之义和团,名虽四事,实一贯相生,必知此而后可论十年之朝局。
1900年1月24日,中国农历为己亥年腊月二十四日,慈禧太后撇下皇帝,在西苑仪鸾殿召见了宗室亲贵、王大臣、大学士、军机大臣、各部尚书侍郎、内务府大臣等重要臣僚,只为了一件事,便是废帝立储。
此事绝非心血来潮,不仅在外交圈传的沸沸扬扬,连市井的升斗小民也早已知晓,事件的起因还要追溯到戊戌年的“围园杀后”事件,当然,戊戌年的事件亦是甲午海战失败的残响。洋务大败、满汉矛盾、新旧之争、地方与中央的党政权斗,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断地将晚清推往毁灭。
慈禧密召众臣并无商议打算,而是想要直接废掉光绪帝,挑选载漪之子溥儁入宫,作为同治帝的嗣子,以未来继承王位。为此事顺利完成,太后先是重新布局京畿防卫,再是将政治中枢的官员换做亲信,其中新晋刑部尚书赵舒翘就是处决“戊戌六君子”的主要负责人,这事当年做的滴水不漏,就此受到了太后宠幸。
王权更替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容易,封建帝王稳固皇位的方法就是不断强调其正当性,倘若只凭当权者一家之言,随意废帝立储,本身就是对皇权统治的最大挑战,几亿人的国家,觊觎皇位的人又何止千万,统治者们也自然知道其中道理。老佛爷本打算在1900年正月初一废帝立新君,经过荣禄的争取,立大阿哥和废帝分别进行,先向天下公告,观察中外反应,等风潮平息之后,再行废立。慈禧原本以为事件的阻力只会出在宫廷内部,谁知,民间的反应竟然要激烈一些。
朝廷下诏立储的第二天下午,上海电报局总办、候补知府经元善因职务之便,第一时间看到了北京发给上海的立储电诏,“顿觉风云惨淡”。上海电报局总办经元善领衔,与马裕藻、章太炎、丁惠康、沈荩,唐才常、经亨颐、蔡元培、黄炎培等联名抗议,且各国公使都同情光绪,否认此事的合法性,导致慈禧立储失败。

庙堂之上为了废帝立储而权力勾连,派兵布局之际,也恰在士绅文人为争伦理纲常而请愿抗议,电文往来之时。在江湖之远,在无能发声的最底层社会,一种新的力量,在搅动发酵,在沉默中迸发,以狮子吼震慑世人。
立储之事满城风雨之时,一股名为“义和拳”的势力从山东蔓延至直隶,他们高举扶清灭洋的大旗,打砸一切洋人事物,烧杀所有外国人士,所过之处皆是一呼百应。至于“义和团”成事的起因和经过,足以开出一篇细讲,我这里就粗略概括一下。
1898年8月8日开始,黄河在寿张决口,随后在济南和东阿决口,鲁西北许多地方遭遇水灾,数百万人流离失所。继水灾之后,当年冬天华北大旱。1899年继续干旱,春天至冬,未得下雨,春麦未能种下,玉米面、高粱面、白面每斤数十文,白米每斤二百文,白菜每斤二十文。1900年到五月末都未下透雨,粮食都未种上。除了缺粮带来的饥荒,大旱也使土地无法耕作,青壮年劳力们无事可做。
无粮可吃,无事可做,只有参加义和拳才有东西吃,抢劫教堂教民财务,逼迫地主大户散粮,才能混到一口饭吃。农民参与这样的组织和“爱国主义”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仅仅是不能种地找了一个新营生罢了。这也导致了义和拳组织的人员成分十分复杂,也没有严格的纪律和有效的领导,甚至组织严密程度不如倒台的太平天国,因此发展的快,失败的就更快了,一触即碎。
“天灵灵,地灵灵,奉请祖师来显灵。一请唐僧猪八戒,二请沙僧孙悟空,三请二郎来显圣,四请马超黄汉升,五请济颠我佛祖,六请江湖柳树精,七请飞镖黄三太,八请前朝冷于冰,九请华佗来治病,十请托塔天王,金吒木吒哪吒三太子,率领天上十万神兵。”

朝堂弄权、农民起事都是朝代更替过程中永不落幕的闹剧。但此时此刻,却不太一样,因为中国社会多出了一个强有力的变量——洋人,中华帝国在帝位继承问题上所需要考虑的各种制约因素中从来没有这一项,也就无从在历来决策所依赖的历史经验和儒家教训中找到任何借鉴。
自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洋人就已经是清廷政治无法避开的考量因素。其实无论是民间态度,还是官场上的反对,大权在握的慈禧太后都不太在乎,只是洋人的坚船利炮实在是忌惮。反对废立的大臣们慈禧的耳边不断夸大“夷情”,加上甲午一战打断了清朝军队的脊梁骨,这些都影响了太后的判断,她无法准确地预测洋人的态度。
太后为洋人的态度专门做了部署。软的一手是请客吃饭,硬的一手是动刀动枪,说实话, 老太后对这招有没有用心里实在没底,毕竟在她的认知中,洋人与汉人是并不是同一种生物,思维方式也天差地别。
太后命令总理衙门将立储之事照会各国公使,其中除转录立大阿哥的原旨外,特别添入“朕痼疾在躬,难于诞育”一句,意为我疾病缠身,生不出孩子。为了加强立嗣原因的解释,以求得各国理解,竟毫不在意皇帝的隐私与面子。为了尽快知道洋人的想法,照会发出没多久,端王载漪就沉不住气地“使人讽各国公使入贺”,但无人响应。

那这个时候的洋人在想什么呢?
其实他们什么都没想,比起立储之事,他们更关注的是自己在华的权利,而不是一个傀儡皇帝的死活。因此他们既没有发出支持,也没有提出反对,只是以一种观望的态度回应此事。对于几乎没有外交经验的清庭来说,洋人的冷漠态度实在难以琢磨。
当然,清廷最初并未将这种诸国的冷漠错认为是反对。但北京外交界却向清廷传递了一个错误的讯号。彼时的中国虽未开民智,但并非是非洲那种未开化的土地,像非洲一样瓜分中国的战略已不可能,北京外交界的各国公使所能做的,就是在中国问题上尽可能地为自己争取利益,他们之间相互钳制,维持了某种微妙的均衡。他们对于中国的内政问题与自己国家沟通不多,他们对太后的态度包括为皇上看病这样的事情上其实都是自作主张,发泄对北京无聊的外交生活和政府保守沉闷氛围的不满。但是,却被朝廷认为是各国有意要干涉皇位继承这一内政问题。
这样诡异的社会气氛,使得清廷想起了从山东进入直隶的一伙农民势力,义和拳。从义和拳在山东露头的时候,朝廷的政策就是剿拳保教,但由于当前洋人的压力近在咫尺,使得太后动了一个十分可怕的念头“以拳抗洋”。这其中也有诸多细节缘由,我这里就不展开细述,最终的结果是,太后半推半就认可义和拳是可用之军,端王便大力促成引义和拳进京。
义和拳入京受到欢迎之后,华北大地沸腾了,谣言四起,盛传老佛爷也入了团啦,徐中堂当了团里的老师,董大帅的妹子成了红灯照的大师姐。
于是直隶山东各州县各乡村义和拳民,或三二十人一队,或四五十人一起,纷纷进城投靠徐老师、董师姐、太后、诸王贝勒。在京内遍设团坛,不下数百处。
太后怀疑洋人反对她换掉皇上,洋人怀疑太后有意利用义和拳排外,太后怀疑洋人真的能被义和拳的神通制住,义和拳民认为自己的神通真能制住洋人。
朝廷立储易君本是一事,华北拳民纷扰本是一事,外交使团业务生疏亦是另一事,独立的每一件事都不难处理,可是这三件事却鬼使神差地纠缠在一起,彼此推动,互相勾连,遂成无法解开的死结,必须要以毁灭方致新生。
义和拳虽是打着“杀洋人”的旗子,但究其所做之事,无非还是“中国人斗中国人”。由于洋人都是以军队集群出动,拳民并不敢随意侵袭,只是做些烧洋货店,杀洋务人士的勾当。说是一身刀枪不入的本领,自己都信了,朝廷也并无遏制之意,而是放任这股势力自由生长。下人揣测上意,自然以为这是圣意,书中有载:
当然,中国不乏明智之士,时任太常寺卿的袁昶在第一次御前会议上死谏太后:
老佛爷发话了:“进来说吧。”
袁昶膝行进屋,挺身直立:“臣曾微服往东交民巷,见团民中枪而死者,伏尸遍地,并不能避枪炮,究不足恃。”太后微哂:“你说的这些是土匪,决非团民,若是团民决不至中枪炮。”义和团刀枪不入,所以中枪炮的就不是义和团。老佛爷的这番话在逻辑上称为循环论证,竟是牢不可破。“即便有邪术,自古及今,岂有以邪术能成事者?当务之急莫过先治乱民,安顿秩序。然后和各国使节协商,我国自能保护诸国使节安全,劝阻各国进兵。”“法术不足恃,难道人心也不足恃吗乎?我国今日积弱至极,所倚仗的只有民心二字,如果连民心都失去,何以立国?现在民心已变,义和团就是民心所在,总以顺民心为最要,你所奏不合。”话说得这样重了,按理臣子就应该顿首惶恐谢罪了。可袁昶今天竟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还要争取。“民心是被这些旁门左道的拳匪所蛊惑,只要捕杀为首数十人,其他的乱党皆是乌合之众,立可望风自解。我们自己清剿乱民,以免贻洋人口实,调兵代剿。京畿重地,宫城之下,如招致战乱纷扰,必致大局糜滥不可收拾。”这就是和老佛爷硬杠了。她说是民心所在,你说是旁门左道;她说顺民心可致太平,你说必致大局糜滥不可收拾。虽然有厚厚的粉底遮盖,还是看得出老佛爷的脸已经黑了。
此时,义和拳的活动已经引起诸国的不满,纷纷要求清庭对此股势力加以遏制,以保各国使馆安全。清廷一面同意,一面却又放不下义和拳的势力,下不了决心,两面下注 。第二日,第二次御前会议,慈禧必须作出最后的决定了。
然而这次会议前,老佛爷却悲恸欲绝。
群臣行礼完毕,在仪鸾殿的地上安安静静地跪了满满一地,等待两宫谕旨。夏日的北京此时是最热的时候,强烈的光线从窗棂射入屋内,明暗参差。大殿之上突然响起了老妇人的哭声。先是低声地抽泣,逐渐地不加节制起来。自太后垂帘以来,群臣听到的只是她威严冷静的声音,即便盛怒之下,她也能恰当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语言,毕竟,她是老佛爷。可今日,听到这哭声,大家才想到,原来老佛爷也只是一个老妇人。
原因在于,太后收到下面呈报上来的洋人意见,主要有以下三点:
一、中国的兵马钱粮归各国管理;
二、老佛爷无论在宫中还是在颐和园,都由洋兵保护;
三、各国派人为政府参谋,与闻大事;
倘若清廷答应这些条件,无疑等于将帝国的江山拱手相送,太后震怒,想与洋人开战。众大臣也是群情激愤,想要决一死战。就在这时,一言不发的光绪忽然开口了:
“人心何足恃,只是添乱罢了。今天你们都喜欢喊打喊杀,然而朝鲜之役,使我国受创至深,其害各位皆共睹。何况西洋各国之强,十倍于日本,今日联合对我,何以御之?”
当年甲午一战,皇帝血气方刚,力图振作有为,在师傅翁同龢及一般清流读书人的撺掇下,坚决主战。今日看来,已是深有悔意。

但此时的形势已容不得这样冷静的判断了,无论什么都改变不了太后此时的决心。太后看着跪在下面的群臣,高声说:
“你们诸大臣都听见了。我为的是江山社稷,方和洋人开仗。万一开仗之后,社稷仍不保,你们今天都在这里,要知道我的苦心,知道不是我一人送的天下。”
历史的吊诡之处恰恰在此,太后收到的情报竟然是假的!
后世史家分析,它的来源当是英国人在上海所办的英文《北华捷报》五月二十三日所刊载的一篇社论,只是一种议论而已。可能在刊登之前,被报社排版的华工传出,辗转为在上海督粮装船的罗道台所知。可能是他被人误导,也可能是本人希图邀功,就改头换面,添油加醋做成情报。借督粮进京之机献给军机大臣。因为战事被阻,改派其子进京献上。历史上从来不缺这种以奇货可居而希图干进之人。

如果说这封情报改变了历史,倒也不十分准确。假情报当时呈报的是四条意见,太后最终下发的却只有三条,独独缺少“将权力归还皇帝”这一条,说明太后对情报还是有所甄别的,或许太后早就知道这时一封假的情报,他只是反过来利用这封情报进一步推动形势激化,以稳固自己的权力,倘若情势缓和,必然主“和”之人将占据主体,那这就与光绪帝的想法不谋而合了,慈禧需要的是民意,沸腾的可操控的民意,而当下能挑动民意的只有洋人矣!于是将计就计,将原本逼迫自己退居二线的所谓“洋人照会”,当作了战书!因此,这封假情报只是药引,左右走向的,依然是清廷的掌舵者。
待到德意志帝国驻清国公使克林德在街上被拳民乱刀砍死,战争算是正式爆发了。书中花了大量篇幅交代义和拳和洋人的斗争,一出出荒唐的悲剧在北京街头轮番上演。就在北方纷纷扰扰之时,帝国的东南却安静如水。因为今日的这一切已有人预料,并早做准备。
北京的狂热在五月二十五日达到了新的高潮。这一日,朝廷发布诏书,向十一国同时开战。仅仅五日之后,在两千五百里之外的通商口岸上海,道台余联沅却与各国驻上海领事签订了《东南保护约款》九条和《保护上海城厢内外章程》十条,声明东南各省不参与朝廷和各国的战争,也请各国不要在东南各省动武,保境安民,相安无事。
道台如此四品小官,怎敢公开与中央唱反调,搞了个什么东南互保,原来此时背后的主导人是张之洞最亲信的顾问赵凤昌,强力推动者是大理寺少卿、清庭电报轮船事业的掌控者盛宣怀,积极参与者是两湖的张之洞、两江的刘坤一,响应者为两广署理总督德寿、闽浙总督许应骙、山东巡抚袁世凯、浙江巡抚刘树棠、安徽巡抚王之春。另外陕西巡抚端方、四川总督奎俊虽然没有正式签字,但也表态支持,并在辖境照此办理。
这些人将清朝的半壁江山紧握在手,在骚乱之后,太后与这些权臣都默契地不提此事,这场国破家亡时的闹剧成了清廷的禁忌。
上文我说过,一幕幕荒唐的悲剧在北京城轮番上演,被战乱、饥荒、政治等等折磨至深的百姓匍匐在地,跪在了义和拳的迷信大旗之下。他们天真的以为纸做的神符能够护住肉躯,少女的经血可以挡住火炮,这天底下所有的不公都是洋人带来的,所有的新式事物都是压迫他们的工具,他们是工具,他们是数字,他们是一颗颗肉做的枪子,成了历史铁墙上的一块碎肉。

英国人的炮弹落下了,日本人的战马袭来了,法国人的刺刀上膛了,俄罗斯人的军队进城了,火焰裹着尖叫,鲜血流过街道,满朝义士皆不义,满城“神兵”皆不神。士大夫们习惯于在私人往来中表达洞见,在公开场合保持沉默,他们习惯自保,习惯抛弃,为国流血的事皆有他们踩在脚下的“愚众”来做,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这些被鼓动起来的拳民,将暴力宣泄在所有清廷指向的政治异己,然而,洋人真正聚集的东交民巷却久攻不下,洋人的联军步步紧逼,北京已经岌岌可危。我想起话剧《茶馆》里的片段,京城到处放炮,老百姓顶着枪林弹雨强撑着日常,在国破山河的情绪里逐渐麻木、死亡。
七月二十清晨起,忽听东边炮打连环。人人都说交民巷,原来是,日本国攻城就在齐化门前。清晨打到了后半晌,城门楼子打下多半边。又听前门枪炮响,咕咚咕咚大炮响连天。旗兵与洋人打开了交手仗,辘轳炮伤人甚可怜。住家户闻听心害怕,越思越想越为难。胆小的人家商量逃跑,跑出城去就奔西山。城上的官兵打了败仗,皆因缺少火药铅丸。履顺着马道朝下败,秋帽号衣扔在一边。旗人回家我不表,听我再表义和团。大师兄说这可不好,旗纛号衣往井内填。说快跑快跑快快跑,隐姓瞒名躲在一边。有人若问上那去,就说是上山东去请老团。
北京城在洋人的枪炮中沦陷,迷信与血肉筑成的城防聊胜于无,原本认为七八成把握的北京保卫战如电如露,亦如梦幻泡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