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尔德奇异故事集——王尔德的艺术之跃
一本很有趣的书,王尔德太擅长讲故事了。不过【模范百万富翁】那一篇有点老套,无非讲了好人有好报。另一篇【没有秘密的斯芬克斯】篇幅很短,只有十页,情节也比较平淡,但可以看做是王尔德艺术观最直接的表达。 这种情况在芥川龙之介那里也出现过,他的短篇集《罗生门》非常精彩,故事篇幅极短但五脏俱全,比如《鼻子》,一共七页却有几次反转,《罗生门》《竹林中》《山药粥》等也都是名篇,多好看就不用说了。相比之下,《戏作三昧》那篇就显得有点枯燥,我想原因之一就是芥川龙之介在这个故事里更加注重自我表现,而非读者体验,也是因为这个,我们可以通过他描写的马琴窥见他本人的艺术观。这就像科塔萨尔《跳房子》里的【在其他地方】,是创作理念的直接呈现,其它故事则是基于它的文学实践。 【没有秘密的斯芬克斯】写了一个没有秘密但向往秘密的女人,她费尽心思为自己营造秘密氛围,可以说,这个荒诞的过程就是她的秘密了。小说译者说这篇故事就是王尔德的格言“不是艺术模仿生活,而是生活模仿艺术”的注解。 这句话引出了一个老问题,即现实与艺术哪一个更真实?哪个更值得投入?另外还引出了另一句格言: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对于生活在幻想和现实的夹缝中的人类来说,上面的问题的确难以解答,但我们至少能确定,现实并不比艺术更加真实多少,而哪个更值得投入,则取决于一个人对美的执念和对自我个性的实现的需要。 至于艺术高于现实,被现实模仿的例子就很多了。这可以被认为是一种本末倒置,也可以认为是人的精神结构的结果,我们就是会在生活实践中形成观念,然后再用观念规定现实,以至于当现实和观念不符合的时候,我们会认为是现实错了。就像公孙龙所讲的名实关系,名从具体事物抽象出来,又具有独立性,不仅反映事物,而且规范事物。“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后半句里的钟声,曾被欧阳修质疑:半夜三更哪有打钟的?有解释说苏州临近佛寺确实有半夜打钟的风俗,可这种风俗在诗句前还是在诗句后就不一定了,也许这风俗的形成正是因为诗句的美,是对艺术的模仿。 总之,把生活艺术化,是把自己的人生审美化的过程,而自我的个性和尊严又通过审美塑造起来。克尔凯郭尔称成为“那个个人”的方式是信仰之跃,靠个人的灵性生活来实现,这一超越普遍生存法则的部分是个人与上帝相勾连的钥匙。那么,王尔德的艺术之超越也是对普遍的超越,是在审美活动中成为那个个人,哪怕这一艺术之跃的代价是成为流尽鲜血的夜莺。 现在再来看集子里的第一个故事,【阿瑟·萨维尔勋爵的罪行】,就不仅仅是一个头脑简单的青年的趣事了。勋爵在听到关于自己命运的预言后,没有像古希腊英雄那样奋起反抗,而是想尽一切办法把命运实现,仿佛他的行为就是为了促成这样一个故事,让自己成为一个主角。显然,【斯芬克斯】才是解释和理解他的钥匙。 最后一篇【WH先生的画像】,终于把这种尊严审美描写到极致。生命和道德都为美让步,西利尔的自杀显然就是上述的信仰之跃,他的这一身影不但让他像幻想中的威利休斯一样在诗句和舞台中永恒,还让他像殉道者一样被信众争相模仿。这就是“那个个人”的力量,就是艺术的超越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