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诚实正直的人,能否不违良心地过好这一生?
1 前些天看到白琳书评《人生的容量》,拍案惊奇,于是找到赵勇老师的书来读。(赵勇推荐 || 青年作家白琳这篇《人生的容量》关联着我那本《人生的容量》) 白琳惯写小说的,文章“好看”不足奇,赵勇老师研究文艺理论的,回忆文章结集能好看吗?本不抱多大希望。 打开一看,放不下了。 2 借“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之构,文分上下两编。 上篇,私人生活。 生如夏花,未必绚烂。文笔是山药蛋儿的质朴幽默,从小男孩的活泼轻松,到青年的愤懑困惑,再到中年的沉甸甸。 六十年代生人的赵老师,亲历了那十年的特殊,也经历了八十年代的灿烂,改开的蓬勃,新世纪的纷乱。平直写来,已是时代的注脚。 下篇,秋叶静美。 怀念师友,长歌当哭。看目录时以为不会“好看”,原打算挑两篇看看就好,但出乎意料,看得上头。 赵勇老师实在很会写人,性格鲜明生动,场景鲜活如在眼前。 尤其是,写老先生们的某些不足时,并没有为尊者讳,诚实坦荡,反而更真诚、更可敬。 毕竟是怀念过去的师友,不可能轻松,读完心头沉甸甸。 3 看完后记,回头一琢磨,整本书结构实在编排得用心,编辑作者都下功夫了。 只分两部分,写己写人,但时间顺序、情节内容、人物情绪等等,基本是有递进的。虽是不同年份的文章结集,但统一认真梳理修订过,文气贯通,阅读流畅。 编文集是个技术活儿,现在很多年轻编辑基本功不过关,随便排排,可惜的。 4 赵勇老师曾在公众号发文,提倡写短句,不写长句,警惕语料库被翻译文本污染。 身体力行。 身为法兰克福学派研究者,赵老师的文字却是鲜活醇厚的,接地气的,纯正的汉语,没有西化语法没有拗口词汇,老老实实,不炫技,不卖弄。 可贵。 但赵勇老师的文字绝不停止于朴素。 王富仁老师抽烟抽得凶狠,很多师兄师姐文章都有提及,但从没有人像赵勇老师这样写: 当王老师如此执着地、大剂量地、百折不挠地迷恋着烟草时,抽烟之于他已非一般的俗见所能解释。那是他的生命美学,是他在虚妄中书写出来的另一种存在哲学。
赵勇老师的理论研究素养,可见一斑。 5 一个诚实正直的人,能否不违良心地过好这一生? 性格使然,赵老师,赵老师的老师们,朋友们,多多少少都是世俗意义上“不会来事儿”的人。 可能很辛苦,但正直坦荡的一生,不后悔。 人生的容量是有限的,有所得,有所失,有所取舍,不能贪心什么都要。 一个诚实的人,正直的人,有些事是做不来的。即便看到了人生终点的结果,即便有回头再来一次的机会,大抵还是该选啥选啥,该干嘛干嘛。 你就是这样的人,就会过这样的人生,能不能过好,那是伪命题。 6 某些不可言说的处理,令人惊讶,略有窃喜,仍然悲愤,还有希望。懂的都懂,比如“刘某某”。 能如此,不影响行文原意,出版方尽力了。类似的问题,别的社可能会要求大段删减。 我也执行过整章删减的指示,最后的倔强仅仅是,我没有串联前后两章,希冀有心的读者会意识到这里有删减。 痕迹,也是这个时代的证据。出版人里,还是藏着点硬骨头的。 赵勇老师算是比较低调淡泊的人,未曾身处风暴中心,但旁观者也是证人,边角料也是证据。痕迹多了,自然也可拼凑出空白之外的空白。 他(王富仁先生)说:“第一件事情涉及刘××,第二件事情涉及童老师与中文系一些人的关系。但是现在,这两方面的内容都无法写。如果谈刘××,我说得吞吞吐吐,就会给人一种半真半假的感觉。我想以后说不定会有机会,到时候我会把这些事情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写出来,那样写才有意思、有价值。” 我说:“您现在不方便写也没关系。不管您何时写,我对您这篇文章都充满期待。……我刚看过《童庆炳口述历史》一书的电子版,那里有一节内容专谈刘××,童老师对其有表扬有批评,我觉得谈得很真实,他好几次也提到了您。” 王老师则说:“这才是历史,历史就是这个样子的。我要是写出这部分内容,可以与童老师的相互印证。”
可惜,我们看不到了。 7 白琳的书评,是不写而写,我的“写”,一动笔就落了下乘。 自知如此,仍不免多嘴。何也? 赵老师书中多处提到,某事某细节早已忘得精光,为了写作,翻检日记,信件,邮件,照片,与其他朋友讨论回忆等等。后记里说: 我当然知道,自己的人生经历既无高光时刻,也无华彩乐章,“旧”由我这样的人来“怀”,就如同“平胸的舞娘跳脱衣舞”,是很容易被人笑话的。但问题是,虽然寒酸,尽管平淡,却又总有一些瞬间或片段让我感到神奇或不可思议。它们在我的记忆深处哭着,笑着,叽叽喳喳着,仿佛要破门而出,又仿佛是要让我另眼相待。实在嫌它们闹得慌时,我就只好把它们拽出来了。
野夫说: 怀旧,是因为与当下的不谐。才过去二十几年的风物,一切又都恍若隔世。
深以为然。 写作,对抗遗忘,抵抗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