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家伙的有趣游记
看这本书经历了一个心态上的变化:
1. 翻开前以为是漫画,翻开发现其实是正经游记集合。
2. 看第一篇瞳孔地震——作者很堂而皇之地写出一些震碎三观的“游历”经历,比如有个离异的陌生女粉丝写信来说想跟他结婚,他就真的把出租屋一丢跑去找人家结婚;到了人家所在的城市又犹豫了、就跑去包场看脱衣舞,看完脱衣舞还约舞女过夜,过完夜还收到舞女的小作文……
(我看这段的时候真是惊呆了,心说你玩得这么野就算了,全都写下来真的没问题吗?写下来没问题也就算了,这书居然还出得来?)
3. 当我带着复杂的心情和扭曲的表情读完第一篇游记,我很自然地以为后面应该也不是什么正经游记。结果看到第二篇开头时我又惊呆了:
我们一家三口,去了一趟久违了的外房大原。上次去的时候,孩子还没出生,这算是时隔几年之后的旧地重游呢。儿子正助到下个月就满七岁了。对他来说,当然还是第一次去大原。
???!!此刻我满头雾水,心说老哥你前一篇还在吊儿郎当地找脱衣舞女过夜居然一下子就成了有老婆有儿子的居家好男人,甚至还是拖家带口出游?!人生的机遇真是让人想不到啊!
4. 持续让我惊讶的是往后的游记居然都很正经,都是作者拖家带口出游或是跟穷困潦倒的文艺青年朋友出游寻访一些压根就没人去的小地方的记录。并且,按道理说四五十年前的日本小地方游记不会好看到哪里去,然而让我惊讶的是,作者的游记居然超级有趣,他的很多碎碎念和奇怪的脑洞意外地都能跟我重叠。
比如这种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有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什么的慌张感+窥探感+抽离感+暗爽感:
第二天早晨,早早地吃了早饭,我就跑出去了。由于这儿离车站很近,所以上班和上学的人很多,熙熙攘攘,行色匆匆,全都透着一股行将开启新的一天的活力。我忽然觉得唯独自己是游离于生活之外的,感到既惭愧又落寞。不仅如此,我甚至还感到了某种危险:作为一个外来者,若无其事地混迹于人群之中,带着像是隐瞒了真实身份似的心虚和内疚,万一暴露了,会不会遭到围攻,被他们痛打一顿呢?即便外来者,如果仅仅是一个游客,想必也无可厚非,但“蒸发”这一行为,本就伴随着一种脱离日常、现实,甚至是悄然逃离人世的奇妙心态。一个逃离人世的人,却假装若无其事地混迹于九州的人世间,那么倘若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将会有何种遭遇呢?我不免心怀恐惧。
又比如因为浪漫的狂想和对名人的羡慕而打开脑洞,然而理智又突然上线让脑洞退散:
不知道现在的小说家是否会逗留于温泉旅店之类的地方执笔写稿,反正在十多年前,这样的情况似乎还是司空见惯的。或许与现在相比,那会儿的小说家比较吃香,旅店的收费也更便宜吧,可我还是为他们居然有此消费能力而深感诧异。他们时而漫步山野,时而浸泡温泉,甚至招来艺伎,依红偎翠,纵酒欢歌。风雅则风雅矣,不过他们这么折腾竟然还能养家糊口,恐怕就只能说是赶上了好时代吧。
我虽说并非特别憧憬如此潇洒的做派,可老是把自己关在家里描描画画的,也难免有些闷闷不乐。所以有时也会不自量力地胡思乱想:要是能躲到某个温泉浴场去画画,心情一定会畅快许多吧。
可是,画漫画可不是仅靠钢笔和稿纸就对付得了的。倘若将所有的应用之物以及参考资料都统统带上的话,那么旅店的房间就会立刻变为画画的作坊,哪里还有什么闲适的氛围可言呢?更何况画漫画是一项十分辛苦的活计,是与浅酌美酒、醉心泉声无缘的。真要这么做,只会暴露吭哧吭哧的劳作过程,丑态毕露而已。所以我从未听说有漫画家在旅店里工作的。尽管这样,每次去有温泉的地方,我也总会闪过这样的念头:比起繁杂的自己家来,住在这样的旅店里应该心情更好一些,更能专心工作吧。不过心里也很清楚,就自己的收入而言,这无疑是痴人说梦。
当然也有一些很有趣(但也没什么卵用)的冷知识,比如日本有一种针对底层贫穷人的旅店其实有独特的社会功能:
起源和现状都不甚明了的客栈,另外还有一些。四国山中的落宿就是其中之一。
那是种收留小偷住宿的客栈。小偷也是一种职业。乡下的小偷不专以偷钱为目的。他们潜入富裕人家,主要是偷粮食。而收购他们偷出的粮食的,就是落宿。小偷也住在落宿里。这种客栈大多跟什么都不挨着,就是个孤零零的存在。有那么一些人就辗转投宿于这类客栈中。还有一些穷人趁着黑夜,偷偷地摸进落宿去买粮食。偷东西自然是一种罪恶,却也另有一个默认这种罪恶的世界。因为,受惠于此的人也不在少数。这类客栈在别的地方倒是不怎么听说的。善根宿3多的地方落宿也多,由此可见,在穷人的世界里,自有一些相互关联的社会形态。
(《日本的客栈》昭和四十年[1965],社会思想社出版)
从这本游记里可以看出作者非常喜欢读私小说,而他的游记本身也非常有私小说的调调——都是非常私人的记录、但却很容易激发读者的各种情绪,比如共情、惊讶、好笑、心有戚戚焉……他明明写的都是些不入流的日常细节,但读起来却还是很有趣。
我其实并没有看过柘植义春的漫画,但也因为这本书的机缘,我现在kindle里塞满了他的名作,打算等有空的时候来看一看这个家伙到底都画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