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个译本比较好？——横向比较目前市面上流行的三个译本
罗素的Marriage and Morals自从1980年代引进国内后，出现过差不多10个译本，译名五花八门：《婚姻革命》《性爱与婚姻》《结婚与道德》《婚姻与道德》《科学的性道德》……但很多都已经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目前市场上流行的译本（包括最新的）有三本：
译本1： 《幸福婚姻与性》（陈小白译，华夏出版社，2014年6月）
译本2： 《论婚姻与道德》 （汪文娟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年6月）
译本3： 《婚姻与爱情》（左安浦译，江苏文艺出版社，2024年6月）
我主要想横向比较三个不同译本的译文质量，主要考核标准有两个：准确性和流畅性。这也是一般我们看社科类译本的主要考虑要素。当然还有装帧、排版、附加信息等，暂时不放入这次评价的标准里。
想直接看结论的话，您可以跳到全文结尾。另外说明一下，本次评估的原文底本是Routledge Classics 2009年的版本，共21章，没有其他的信息。
-----------以下正文开始------------
选段1：第一章Introduction
I do not myself adhere to either school, since the interconnection of economics and sex does not appear to me to show any clear primacy of the one over the other from the point of view of causal efficacy.
【陈小白译本】
我本人不从属于其中的任何一派，因为在我看来，经济与性的相互关系从因果功效的角度看，似乎并未显示出一方明显地超乎于另一方之上。
【汪文娟译本】
我并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个，因为我认为，从二者产生的实际结果看，经济或性都未体现出任何明显的一方胜过另一方的重要性。
【左安浦译本】
我不属于其中任何一派，因为从因果效应的角度看，经济和性的相互关联并不能让我确定哪一个更重要。
评价：汪文娟的译文没有将causal efficacy这个词翻译出来，这个是罗素老师怀特海提出的一个哲学术语，即人类的两种知觉模式之一。国内通常翻译为“因果效用”“因果效力”“因果效应”。这是一个严重的错误。
选段2：第一章Introduction
Economics is concerned essentially with obtaining food, but food is seldom wanted among human beings solely for the benefit of the individual who obtains it
【陈小白译本】
经济在本质上和获取食物有关，但是，在那些只是为了获取食物作为个人利益的人们中间，食物的需要是很少的
【汪文娟译本】
经济在本质上与获取食物密切相关，但人类获取食物极少只是为了食物获得者个体的利益
【左安浦译本】
在本质上，经济与获取食物有关，但人类获取食物很少只是为了自己。
评价：陈译简直不像中文，汪译还是有些拗口，左译的意思最清晰好读。
选段3：第五章Christian Ethics
Catholics, for example, use their political influence to prevent Protestants from practicing birth control, and yet they must hold that the great majority of Protestant children whom their political action causes to exist, will endure eternal torment in the next world.
【陈小白译本】
例如，天主教徒运用他们的政治影响力来阻止新教教徒实行节育，然而他们又必定坚持，那些因他们的政治行动而得以存在的绝大多数新教教徒子弟，来世是要永久受苦受难的
【汪文娟译本】
例如，天主教利用其政治影响力阻止新教徒实行生育控制，但他们也认为，那些因为他们的政治行为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大量新教徒孩子将在来世承受永无休止的折磨。
【左安浦译本】
举个例子，天主教利用其政治影响力阻止新教徒实行节育，但他们一定也相信，由于他们的政治行动而诞生的大多数新教儿童，将在另一个世界遭受永恒的折磨。
评价：对于“the next world”的翻译，我觉得陈和汪的译文都有些问题，毕竟基督教是没有轮回的概念，因此翻译为“来世”就很莫名其妙，从基督教的教义来看，“永苦”的场所应该就是指代地狱。
选段4：第十章Marriage
Sexual behaviour among human beings is not instinctive, so that the inexperienced bride and bridegroom, who are probably quite unaware of this fact, find themselves overwhelmed with shame and discomfort.
【陈小白译本】
人类的性行为并不是出自本能，所以，没有经验的新娘和新郎大概对这个事实一无所知，以致感到不胜羞怯和不快。
【汪文娟译本】
人类的性行为并不是本能的行为，那些或许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毫无经验的新郎或新娘心中充满羞耻和不安。
【左安浦译本】
人类的性行为并不是出于本能，所以没有经验的新娘和新郎或许完全不会意识到这个事实，他们的内心充满了羞耻和不安。
评价：汪文娟的译文对原稿做了意译的处理，但逻辑没有表达清楚（因为不知道性行为不是本能，所以才会对性感到羞耻）。
选段5：第十章Marriage
Love can only flourish as long as it is free and spontaneous; it tends to be killed by the thought that it is a duty. To say that it is your duty to love so-and-so is the surest way to cause you to hate him or her.
【陈小白译本】
仅当爱是自由的和自主的，它才能茁壮成长，如果认为爱是一种义务，它往往会被扼杀掉。假如有人说爱某某人是你的责任，这肯定会使你恨他或她。
【汪文娟译本】
爱情之花只有在自由和自发的状态下才能盛开，如果它变成一种责任则往往会被扼杀。如果说爱某人是你的责任，你一定会恨他／她。
【左安浦译本】
只有在自由和自发的情况下，爱情才会蓬勃发展。如果认为爱情是一种责任，那么这种想法往往会将它扼杀。如果你说爱某个人是你的责任，这无疑会让你讨厌他（她）。
评价：这句话非常能体现罗素卓越的文学水平，怪不得他后来能拿诺贝尔文学奖。三个译本完成得都不错，其中汪文娟的译文意译最强烈，不过没有翻译出“thought”，比较可惜。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左的译文把hate翻译为讨厌而不是恨，其实还挺微妙的。爱的对立面到底是恨还是厌恶？我感觉后者可能更符合常理。
选段6：第十二章Trial Marriage
By ill luck it may happen that some one young person’s doings come to the ears of some guardian of morality, who will proceed with a good conscience to a sadistic orgy of scandal.
【陈小白译本】
由于走霉运，某个年轻人的行为传到某个道德卫士的耳中，这令道德卫士继而“出于良知”追踪出一桩淫乱狂欢的丑闻。
【汪文娟译本】
如果某个年轻人运气不佳，他的不道德行为被传到了卫道士的耳中，后者将会基于道德而将整件事发展成为虐待狂式的狂欢。
【左安浦译本】
如果一个年轻人的所作所为不幸传到了某个道德卫士的耳中，后者会问心无愧地进行一场施虐般的丑闻狂欢。
评价：陈小白将“with a good conscience”直译为“出于良知”，加了引号，比较能体现原文罗素的讽刺意思；左安浦翻译为“问心无愧”，放在道德卫士身上也说得通。但汪文娟的译文就完全丧失了罗素要表达的意思，至少也要加上引号才对。
选段7：第十五章The Family and the State
But although the law means to uphold the family, it has in modern times increasingly intervened between parents and children, and is gradually becoming, against the wish and intention of law-makers, one of the chief engines for the break-up of the family system.
【陈小白译本】
虽然法律意在维护家庭，可是现在它却日益介入父母和孩子之间，并逐渐成为破坏家庭的主要引擎之一，这有违立法者的愿望和初衷。
【汪文娟译本】
虽然法律意图提升家庭的地位，但在现代社会中法律却越来越干预家庭之间的亲子关系，并逐渐成为摧毁家庭制度的罪魁祸首，这违背了立法者的初衷。
【左安浦译本】
法律的本意是维护家庭，但在现代，它越来越多地干预父母和子女之间的关系，并逐渐违背了立法者的意愿和意图，成为破坏家庭制度的主要推动力之一。
评价：陈小白将“the chief engines”直译为“主要引擎”，简直是离大谱；汪文娟翻译成为罪魁祸首也不太对，因为这个词有很强烈的价值判断色彩，不符合罗素强调的用中性词做阐述的观点。
--------------结论--------------
仅基于上述几个片段比较，比较推荐左安浦的译本，真正做到了准确且好读流畅。汪文娟的译本虽然流畅好读，但细细对照下来还是存在不少的错误。后面我查了一下，汪老师本职是历史系的老师，所以可能对一些哲学术语的翻译存在偏差也能理解。陈小白的译本错误就更多了，而且更不好读（所以能看到有读者也和我一样吐槽了他的译文），非常不推荐。
当然，我只调了一部分的内容，难免有些疏漏，仅供参考。
P.S.假如豆友手上还有其他译本，或是上述译本里值得讨论的地方，不妨一起在下面讨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