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现代日本的缔造》之杂七杂八感想

读M系列挺有趣的，有点像平时上课，先一章节一章节讲述，然后到某个阶段来个总结，马里乌斯·詹森的《现代日本的缔造》就有点这种味道。（《娜塔莎之舞》和《创造欧洲人》也类似，能把我七零八碎的国家史串起来。作为一本全景式著作，其实并不需要“缩水”）。作者从日本江户时代开始入手，涉及明治、昭和、平成时代，一环扣一环，眼见着日本从倒幕到“师夷长技以制夷”到最终走上军国主义道路发动侵略战争到被美国占领时期的痛……现代日本在不断改革创新中诞生的全过程。

在读这本书之前，已经读完系列中如下书单：《罪孽的报应》、《残酷剧场》、《创造日本》、《日本之镜》、《明治天皇》、《战争时期日本精神史》、《东京绮梦》、《漫长的战败》、《活着回来的男人》和《坂本龙马与明治维新》，而最后一本的作者也是《现代日本的缔造》的作者。豆瓣主页上介绍“这部视野广阔、包罗万象的作品还呈现了日本的文学艺术、社会风貌、百姓生活，作为历史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它们亦使本书的叙事更具意趣与人性色彩。”

伊恩·布鲁玛的推荐语为：“詹森的日本现代史观有两个颇具价值之处。其一，他拒绝孤立地将日本看作封闭的岛屿……他认为，日本的政治演变几乎总是对外部事件的反应；比如，佩里的舰船、西方殖民主义、俄国的扩张、1929年世界股票市场崩溃等等。其二，他力求展现日本的自由主义始终是有机会的，独裁和战争不是日本武士的本能和必然结局”。

很多内容已经耳熟能详了，譬如德川幕府、明治维新、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等等，但也有些细节可补充我的知识库。

之一：一直以为德川时期的日本是极度封闭的国家，直到佩里的黑船一声炮响才打开闭关锁国的状态。但其实当时是有对外政策的，并且对外政策在不停变动罢了，“那些闭关锁国的著名法令，与其说是一道柏林墙，倒不如说是一道竹帘”，比如朝鲜就有12个大规模的使团出访过日本，欧洲的商船也允许停靠在数个开放港口。德川幕府崛起时世界格局和背景是这样的：西欧的海洋国家正在建立帝国版图和民族国家、欧洲在兴起宗教改革和反宗教改革运动、亚洲地区正掀起改朝换代的浪潮，而德川家康当时施行了一系列积极有效的措施来鼓励贸易和国际来往。反而后来到了德川时代晚期，幕府官员开始宣称闭关锁国才是国策，事实上，早就背驰了德川家康的初衷。

之二：德川时代不是每个武士都能享受荣华富贵。这一阶层虽然属于统治者，但也拥有高、中、低等级。很多低等级的武士过着捉襟见肘、动荡不安的生活，甚至比不过农民当中位于前列的村落头领。这些社会地位低下的农民阶层的头领往往住的是带有高墙、巨梁的房屋。福泽谕吉在描述低级武士时，说他们跟那些恭恭敬敬、邋里邋通的工人没什么区别，他的话进一步说明，这群在数量上占大多数的武士其实生活在极为粗劣的环境中。所以把当时的社会理解成“由一系列相互依赖的服务性工作（役）构成”更合理一些。

之三：明治时期的日本处于急速发展资本主义经济，迫不及待摆脱任西方列强宰割的特殊历史时期。为了保证资本主义的持续稳定地快速发展，必须依赖于封建父家长制家族制度这一支柱来维持社会秩序，这个时期的父亲或者丈夫拥有绝对的权威，而处于金字塔尖的就是天皇，但此时西方女权思想已经慢慢渗透进来。福泽谕吉批判儒教和佛教女性观，认为他们“不断地压迫妇女，灌输淑德谨慎思想，其弊端已经到了阻碍耳鼻口目行动的地步”，提议利用西式教育把妇女置于承担责任的地位，这样一来，妇女才能开始重视自我的责任与快乐,并达到身心的愉悦。虽然福泽谕吉、植木枝盛等人提倡女性解放的同时并不想动摇封建时期遗留下来的父权家长制度,（他们的观点曾受到平塚雷鸟、山川菊荣等人的批判），但是不可否认，他们对于妇女解放思潮的形成起到了启蒙作用。明治维新时期很多暗地里的策划都在餐馆和旅馆进行，在这种场合里，也有为数不少的女性凭借勇敢和智慧参与其中，木户孝允和坂本龙马两人就娶了救过自己性命的姑娘。

之四：德川幕府倒台过程中，幕府、革命者、天皇都处于什么段位？1835年出生的坂本龙马很可以作为革命者的代言人，这个曾经的武士横跨了身份、意识形态、政治、地理的一切界限，“在危机四伏的十年里人的思想意识可以变化得如此之快。从一开始对洋人入侵势力的震怒，转变为对一个不符合国际准则的政权的气愤”。坂本龙马代表的一群改革派，在恰当的时机很顺其自然的走上“觉醒之路”。

其实在庆喜执政的最后几年，幕府为了凝聚幕藩，认真实施了一系列可行性举措。但幕府的敌人（强大的改革家们）开始紧急行动。1867年，英国翻译佐藤爱之助在和萨摩藩某个领袖的通信中写道：“我暗示西乡[隆盛]不可错失革命之机。横滨[神户]一旦对外开放，大名可就没机了。”朝廷作为一个机构或者说社会圈子，已经拥有足够多的才干之士，他们的不满和洞察是非的能力，为明治维新的领袖提供了必要的合法性和影响力。

而“维新”派们将天皇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他们巧妙利用这张王牌，为各方达成共识开辟了路径。并且明治政府领导人竟开始采取强硬的对付邻国的措施。在1869年1月25日的日记里，木户写道：“我们要立马决定国家要采取的路线，然后派使节到朝鲜，就其对我方的无礼举动，质问那里的官员。倘若他们不承认错误，我们就当众发声明，在对方领土发动袭击，以扩大我们神州大地的影响力……如果这事成了，我们国家的那些传统保守势力将在一夜之间大变……我们要争取在所有实用技能和技术方面取得进步，要革除彼此刺探、相互指责这类讨厌的行为…这一政策给国家带来的好处真是数不过来。”换言之，战争将实现统一并推动现代化的进程。几个月后木户又说：“我不是说我们要在没有适当理由的情况下侵略别的国家。我想提出一个全部人都会接受的理据。我希冀主张的理据便是，我们要将自己优秀的国家政策带到那片土地上。”估计没有比这更不知所谓、固步自封的“理据”了。

在这些维新派看来，裹挟着日本的国际社会是个危险重重的地方。为了解这么一个西方，他们远渡重洋，然后带着一手知识和经验回国。期待在短时间内实现西方用了数百年才发展起来的现代体制。在这种种计划付诸实践的过程中，明治天皇总是处于核心地位。

在新贵族阶层的保护下，天皇免受众议院那些政治新星的影响：枢密院诸权势的存在让他不用被内阁左右；他手握军队的最高指挥权，因此不受民众干扰；通过大规模赐地、赐产一受赐者借此积聚大量财富、维持相当的独立性一而不受国会纷争牵累；他掌握着任命内阁的特权，因而不受代议制掣肘；他身边总有警卫环绕，令民间骚乱势力无法靠近；他的统治权通过一系列敕令而成为天经地义，不会有谁对他不忠；同样重要的一点是，那些以他的名义来言说、行动，将他看作自身合法性的根本来源的官员，为他构筑了一道屏障，从而保护了他自己。

之五：明治维新后日本为什么会越来越膨胀？日本打败俄国后，其扩张的野心以惊人的方式全方位发展。某杂志说道：“和平时代的战争已经掀开帷幕。号角声响起，战场上传来呐喊声。我们的人民准备好冲向敌方阵营了吗？” 新闻媒体争相呼吁日本人勇敢踏出前进的步伐，展现自己的魄力与才干。对于大多数日本人来说，“无论是新的生活方式，还是对于新事物的喜好，它们之所以得以传播开来，背后的推动力来自军事。如同战国时代的战争令16世纪的生活大变，20世纪之初日中、日俄战争给明治时代的生活带来了一场变革”。1937年，宇垣受天皇之命组建内阁，却遭到军方阻挠。团派斗争演变成地方派系斗争，陆军预算增长了33%，为更大型战争的到来做好准备。而此时，掌握日本未来的是一批头脑冷静、官僚作风的人，如东条英机。

日本“一君万民”的近代国家形成后，结束了半统一半分割的政治局面，日本一边要同以西欧为代表的各国虚与委蛇，强化国家意识，一边开始发动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来完成了富国强兵的目标。等在世界强国位置上有话语权了，又推出不必亲政只负责为国内民众提供精神驱动力的近代君主“天皇”。至此，可以说明治维新将整部日本历史承上启下地连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