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何必曰利

王安石在许多读者心目中大概都不是讨喜的形象。一方面居庙堂之高俨然是众矢之的的权臣，另一方面扎扎实实地得罪了历史级文豪，在苏粉心中八成是个独断专行的大反派。其实在江宁的他曾经是有选择的，但跨过一衣带水的京口瓜洲，迈入越次应对的宫门，想必那时他紧紧攥着横渠般的决心——多年之后他深夜伏案时拿起一位副团练使的文章细细端详——明月？竹柏？诚然是美好的夜色……安石也未尝不是才华横溢之人，只可惜没有闲人之命罢了。遗世独立的闲云孤鹤，殚精竭虑的家国栋梁。在某个瞬间，他们会互相羡慕吗？

父母都来自名门望族，王安石早早就博览群书，立志匡君辅国。当时代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他自然摆出当仁不让的架势，施展毕生所学，内青苗，外保甲，集中力量富国强兵。但在反对者眼里无异于党同伐异、专权备位，言必称尧舜，却以奇博名，忽悠着经验不足的青年官家，终于把大宋忽悠瘸了，博得一个“祸首”之名，还要为身后的靖康二帝背锅。王安石不是简单的理想主义者，他能稳居一人之下，顶着非议不断前进，敢为天下先，足够称得上有勇有谋的实干家。变法初期也颇见成效。可能他还是低估了反对的力量吧，从小在“谈笑有鸿儒”的环境中成长，对一般人的估计过于善良。豪族不愿合作、官吏媚上欺下、百姓也有自己的心思，商鞅能令政必行，但王安石终究不是商鞅转世。张口“曰利”，闭口“理财”，实干之心固然难得，但在那个时代，除了掌握核心权力，可能还需要精致地包装赢得更多支持。

本书截取了王安石从上任翰林到二次罢相的经历，将诸多历史事件以小说笔法道来，很难不联想到《雍正王朝》，改革家的落寞。他追求着治国平天下的事业，身边的亲友却越来越少，举杯痛饮的“嘉祐四友”成了剑拔弩张的“司马十二”，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站在对立面，变法最终也是惨淡收场。相比于司马光等，他的治国理念是更先锋的，尤其在经济上，如何开源而不是节流。是不是操之过急了？但时代给一个人在其位谋其政的时间又有多少呢？

他走时，汴京还是一样繁华，夕照之下水面波光粼粼，和人潮中商贩叫卖的笑脸一样跳动着。健壮的船夫日复一日做着相同的动作，划着桨，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老先生您去哪？多年高度紧张的手指终于试着抚摸自己，数起了额前的皱纹，像阅读年轮一样他数算着在京的岁月，莫名低吟起“未老莫还乡”的句子。这次可以算是尽力了吧，就算做个替罪羊，也无愧君臣一场，他不禁苦笑，仿佛再没有什么值得遗憾。开船吧，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