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背之欢:第一个同性恋冤枉公案
一般认为,中国古代搞基成风。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分桃之爱成了标签。不过,断袖、分桃什么的并不实质。按照这个标准,闺蜜都算同性恋。同性之间就不能有点情感吗?恋父恋母怎么办?
所以有没有什么实质性证据?当然有。
你搜“抱背之欢”,这是史载第一个同性恋实例。
景公盖姣,有羽人视景公僭者。公谓左右曰:“问之,何视寡人之僭也?”羽人对曰:“言亦死而不言亦死,窃姣公也。”公曰:“合(合通盍,何也)色寡人也?杀之。”晏子不时而入,见曰:“盖闻君有所怒羽人。”公曰:“然。色寡人,故将杀之。”晏子对曰:“婴闻拒欲不道,恶爱不祥,虽使色君,于法不宜杀也。”公曰:“恶,然乎!若使沐浴,寡人将使抱背。”
故事出自《晏子春秋》,发生于春秋齐国。
我们以前会收猪毛。鸭毛偶尔也收,估计是做鸭绒。先秦则去山泽收农民的羽毛。那时候没棉花,这个似乎用来保暖御寒。这种小吏多半还是第一次见到齐景公。齐王大概算美男子,小吏目光不敬。齐王吩咐侍从:“问问他,为什么看寡人如此不敬。”齐王没有自己问,说明距离不近。小吏回答:“说不说都是死,我是偷看美王。”他豁出去了,爽一把就可以死。齐王大怒:“怎么对寡人起色心?杀了他。”看得出,两人距离没变。
可以确定,这倒是史载第一个男凝惨案。
不该来的时候,晏子进来了。
他面见齐王:“我听到羽人有事惹怒了大王。”齐王说:“是。对寡人起色心,所以要杀。”晏子说:“我听说,抵制别人的意愿是无道,憎恶别人的爱心是不祥。即使色诱大王,按律也不该杀啊。”
很可能,羽人是前来给晏子报账。
他等了大半天,结果不见人影。
齐王的回应是关键。人民网有篇《“妾事先王”与“寡人将使抱背”》翻译为:“讨厌啊!不过也确实是这个道理。那么在我洗澡的时候,让他来抱我的背好了。”“抱背”是关键中的关键,往往理解为后入。这就成了男同的确凿证据。这篇文章来源于《羊城晚报》。
说实话,这也太狂野了。刚开始,齐王要杀这个男人。结果晏子一谏止,他立即要男人后入。这可是他对晏子说的啊,太不符合常情。至于“讨厌”这种,晏子一听没准震惊过度,倒地而亡。
于是,仔细一想有些不对劲。根据文言习惯,“使抱背”就是齐王使男人抱住自己的背,也就是让他后入自己。这已经不是“狂野”两字了得了。而且,你可见过抱住背的后入位?性爱姿势五花八门,抱背后入肯定有,但不得不说太少见,何况齐王如此狂野。
所以,《中国性医学史》认为齐王不是主动同性恋。
此外,男人抱住齐王,进而后入齐王,应该是抱胸啊。比如,一个小孩伏在大人胸前,大人就可能对他说:“抱住我的背。”
问题是,先秦“抱背”一语只在这里出现过。
无头公案,只好任由大家各自解读。
我们再仔细看看,是不是理解有误?这里的“恶”是叹词,读作wū,表否定。可以肯定地说,理解为“厌恶”是错误的。如此一来,意思就反过来了。“虽使”表假设,相当于即使。在《晏子春秋》中,“若使”一共出现4次,也都是假设连词。而且,句式都是“若使……将/则/而……”。齐王不同意晏子。这里的“将”是承接前边的假设,表达一种夸张的假设。也就是,用不合理的假设来质疑晏子。
“啊,这样吗?如果沐浴,我让他抱背啰。”
既然拒欲不道、恶爱不祥,还能怎么办?
这样翻译才靠谱,但齐王就不是同性恋了。
不难理解,普通书籍往往翻译为“搓背”。只是,“抱”解释为“搓”找不到训诂支持。
话说回来,没有训诂支持却有考古支持。
古人有一种东西,看着名字都带劲。这就是一个“㼽”。它出土数量很多,目前大约有140余件。时间和地域跨度也非常大,从史前到东汉,从河北、陕西到江苏、湖北。材质则从石、陶到铜。
一般认为,它真是用来“爽”的。

上图出土于徐州狮子山西汉楚王陵。根据铭文“沐鉴”、“沐鋗”确定,它们是沐浴用具。其中,圆盘形的陶器和长条形的火山石就是“㼽”。徐州博物馆说:“(随铜鉴)一同出土的沐浴器皿还有银沐鉴、银沐鋗,烧水用的铜釜、铜鍪以及汲水用的铜壶、水瓢等。”
“狮子山楚王墓出土的沐浴器具种类繁多,除却上述盛水、烧水的容器外,还包括照明用的铜灯、搓澡用的搓石、保健用的药材、擦干身体用的浴巾、梳妆用的铜镜和化妆品等等,可谓一应俱全。”

这就是狮子山出土的铜鉴,也就是洗澡盆。《庄子·则阳》记载:“灵公有妻三人,同鉴而浴。”从上图看,狮子山王陵是单人澡盆。出土时其内放置有1件铜壶、2件铜扁壶和漆勺等器具。
博物馆说,这件铜鉴无法容纳成年人沐浴。
这个可以坐浴的,不一定非得躺浴。
三人一盆已经会被大书特书了。
搓石,指的就是㼽。其实,它一直流传到了今天。那就是搓脚石。《说文解字》也说,㼽用来除垢。只是不免让人困惑,这东西是火山石,或者陶制的,搓脚还可以,但真的可以用来搓背吗?
如此粗糙生硬,楚王也会厌恶啊。
而且,狮子山楚王陵一次出土了10件。
几十年前学者就指出,这其实是砭石或熨(wèi)具。
熨法属于中医,让人想到熨斗。实际上,这并不新奇,今天都在运用中。比如四川农村,小孩咳嗽了,切块浸萝卜烫热,然后在背心熨来熨去。且不说有没有疗效,感觉怪怪的,甚至有点爽。
至少,这种操作可以弄得非常爽。
中医的熨帖术非常古老。马王堆汉墓出土《五十二病方》,有大量的熨方记载。《韩非子》和《史记》都提到,扁鹊诊断齐桓公说:“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扁鹊诊治虢太子,以更熨两胁下。看来,扁鹊是熨人大师。恰好,扁鹊是春秋战国之际的齐国人。
《黄帝内经》说:“故东方之域,天地之所始生也。鱼盐之地,海滨傍水,其民食鱼而嗜咸,皆安其处,美其食。鱼者使人热中,盐者胜血,故其民皆黑色疏理。其病皆为痈疡,其治宜砭石。故砭石者,亦从东方来。”这说的正是齐国,齐国自古就是咸湿之地。
可以断定,齐景公一定享受过这玩意儿。
熨具出土的主要区域,正与扁鹊的活动区域相吻合。
至此恍然大悟,为什么狮子山一同出土了药材?
因为是随洗浴用具出土,保健药材的判断是正确的。很多医疗技术被用于保健。熨术作用于身体,适合洗浴期间。而且,这种技艺可以让人很爽。看看今天的洗浴服务,你就明白古今所玩略同。
今天洗浴服务往往按摩,而背是按摩重点。
熨术全身都可以运用,但最常见恐怕也是背。东汉《东观汉记》记载,太医皮巡寒疝病发,邓训说:“冀得火以熨背。”西晋《脉经》则说:“太阳病二日,而反烧瓦熨其背。”原因不难理解。
西安半坡秦墓出土的陶熨具直接放在胸部。南越王墓出土的熨具与中草药及五色石同在。注意,《千金方》载:“有贪饵五石,以求房中之乐。”这真是实打实的为了爽,绕回来还是扯上了性。
可以确定了,“抱背”其实是熨背。
这也是只能找到考古学的证据支撑?
训诂学支撑当然也有,“抱”通“炮”。
“抱”的古字为“捊”。马王堆帛书说:“名功相孚。”这里就是抱、孚相通。类似地,炮、烰相通。睡地虎秦简说:“烰而食之。”显然,抱、炮可以相通。就算不相通,传抄出错也太是可能了。
“啊,这样吗?如果沐浴,我让他炮背啰。”
当然,齐景公很可能是故意把“熨”夸张为“炮”。
他的目的就是说过头,以此否定晏子。
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用五色石?如此一来,他的话确实是意味深长啊。现场的人自然懂,问题是后人呢?这种怪话有点难懂,后人传抄还容易擅自改动。
一句话,所谓的男同实例其实是没读懂。
今人读不懂古文的例子太多了,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