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动人的是时间的流淌,最难过的是时间的流逝
这篇书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看辽京的新书《白露春分》的过程中,不断想起前段时间看的电影《姥姥的外孙》。同样孤独地走向衰老和死亡的老人,缺席的儿子,忙于照顾自己家庭的女儿,隔代养育的童年时光以及祖孙辈身份调转的反哺。一样无所事事但被宠爱的儿子,无论消失多久,依然是老人心里最看重、最期盼和惦念的那一个,攒了一辈子的积蓄,他一开口甚至还未开口,就会流向他。
《姥姥的外孙》里,“儿子继承房产,女儿继承癌症”是嘲讽,也是现实。不成器的小儿子,自私自利的大儿子,只有女儿用心照护,但最后也只获得一句“我还是愿意和你待在一起”。想起我的外婆,她当然懂得女儿的细心体贴和耐心陪伴,但她依然会笑眯眯跟下一辈说,还是要生个儿子。
辽京在书的开篇就写,年夜饭桌上,男人们的烟头明明灭灭,个个声音高昂雄壮,此起彼伏,满桌的菜都是他们的母亲秀梅做的,她总是最后一个坐下来。男人们的粗野气息以女人的安静为衬托,像浓墨泼在宣纸上。他们的声音像个气球,膨胀在整个空间。而在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无一例外消失得无影无踪。
辽京写:“小狗长大了,小猫长大了,香椿树抽出嫩芽,杏花开了,她专门打电话给孩子们,看看有没有人回家来看看,哪怕是为了小猫小狗也行。”而“杏花开了”是秀梅跟佳月和佳圆之间的秘密信号,意思是,我想你们了,要不要回家看看,但她总不好意思直接说。

我最能共情和代入的无疑是佳月,她是被秀梅带大的孙女,在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忽视秀梅的衰老和孤独的时候,只有她在。但她有心无力,站在中间地带,夹在上一辈人中间。她没有勇气说出那句“那我来照顾你”。而她的男朋友告诉她:“你老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是正义使者。然而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人各有命啊。”一句听似正确无比,却又云淡风轻的话,是劝解,也是开脱。
今年春天,我的外公去世,在葬礼上,我才意识到原来一辈与一辈之间有着巨大鸿沟,很多话都轮不到我们(祖)孙辈来说。而孙辈和祖孙辈也是有巨大区别的。你是谁,比你做什么重要得多。
辽京细细密密地写,在时间的河流里来回穿梭,回忆、咀嚼、怀念、失落、告别。死亡和终结分散在不同章节、每个角落,几乎在故事开头没多久,死亡就爬了上来。作者把一个又一个的离散结局一点一点丢出来,虽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还是被最后克制又浓重的悲伤爬满。
看完整本书,在走向衰败、离散、死亡之后,再重新翻到书的开头,看到那样喧闹的的年夜饭,竟也忍不住怀念起那时候的热闹,哪怕带着点虚张声势,带着大概每个家庭都会有的细密幽暗的裂痕。秀梅去世之后的那个冬天,佳月走进腊月寒冷的空气里,想到小时候,这个时候要准备过年了,秀梅会准备各种年菜,炸丸子和藕夹,蒸馒头,馒头上要点上红圆点。
辽京说,她小时候跟奶奶一起买过黄历本,拿在手里仿佛把新一年都捏在手里,一页页扯掉,一天天过去,白露和春分两个节气放在一起,她想写一种时间流淌的感受。这本书,最动人的是时间的流淌,最让人难过的,是时间的流逝。一个老人的衰老,是一个家族的离散,一代人的消失,最后活在下一代人的书写和讲述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