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异,阴森和资本主义
在区分这三个概念以前,首先感到其实这些形容词都是非常吃语言环境的 (context-specific);包括Fisher举的例子也都是西方恐怖故事,而这些词本身也广泛使用在一些经典场合,比如怪异-weird广泛用于指代麦克白中的预言女巫、阴森-eerie常用在errie calm这样与安静相关的短语中。更不用说uncanny:这个词本身就是由德语unheimlich (unhomely) 不恰当地翻译而来的英文名词,若非在英文学术语境中频繁使用,它本身doesn’t make any sense……尤其是当它翻译成中文“暗怖”后,它的力量被中文语境中的近义词消解掉了。
Fisher首先将他要讨论的weird和eerie两个概念与uncanny区分开来;他认为uncanny作为精神分析领域中诞生的概念,是一种由内向外的情感投射:“它无法摆脱外部的纠缠,同时又围着外部打转,却永远无法百分之百地承认或证实外部的存在”。
由于uncanny的概念太过流行,以至于很多时候人们使用它的时候没有反思它指的究竟是什么。事实上,弗洛伊德在提出uncanny的那篇文章中,只是把自己那些令人不安的、怪诞的经历全部混为一谈归为uncanny:比如在城市中迷路导致同一个东西见到了三次 (involuntary repetition)……在这些经历中,导致了恐怖的并非外部事物本身,而是一种内部的心理机制。
但Fisher认为,怪异与阴森本质上是由外部渗入内部的体验:“它们让人从外部的角度来看待内部”。怪异是“无所归属之物” (that which does not belong):Fisher以蒙太奇为例,认为把两个截然不可调和的东西并置在一起即为怪异的一种形式。在论述洛夫克拉夫特与怪异的文章中,Fisher说,怪异“在此世界与彼世界之间打开了一个出口”,也即,在一个看似不可能存在的时空中,我们完整地辨认出了自己所生活的世界与现实主义的要素。大卫·林奇的《双峰》也是一个极好的例子:故事设定在一个典型的美国小镇;起初我们都以为这是一个现实主义题材的悬疑侦探剧,直到超现实、灵性的元素被引入,我们逐渐发现剧中的世界变得和我们的现实世界极其不同,在那里事物只有一套另类的运作逻辑与体系 (比如,Agent Cooper可以通过做梦来精准破案;在这里,做梦被视为一种高维的沟通手段) 。
如果怪异可以总结为“不属于这里的事物的在场”,那么阴森则是“不该在场的东西存在” (也即failure of absence),或“应该在场的东西却不存在” (failure of presence):
The eerie […] is constituted by a failure of absence or by a failure of presence. The sensation of the eerie occurs either when there is something present where there should be nothing, or is there is nothing present when there should be something.
前者 (failure of absence) 的例子之一是恐怖电影中鸟类的“阴森号叫”,这些号叫的存在通常预示着背后有更多未知的东西蠢蠢欲动。后者 (failure of presence) 这体现在废墟中:有人的踪迹,却不见其人。在两种类型的阴森中,其本质都关于一个潜在的施动者 (agent),以及施动者的性质。
为什么Fisher会讨论恐怖小说/电影中的怪异与阴森?他借这两个概念真正想要讨论的还是资本主义:“资本在任何层面上都是阴森的实体:诞生于虚无,却比任何所谓有实质的实体都更具有影响力”;“资本的形而上学丑闻将我们引向了非物质和无生命的施动性这一更广阔的问题:[…] 我们被非人为力量的节奏、搏动和模式化运动控制的方式。内部是不存在的,所谓内部不过是外部的折叠;镜子裂了,我是一个他者,并且一直都是。”——由此,怪异与阴森看似带是发生于外部世界的异变,实则也威胁到了“内部”的确定性:内部也可能是外部所制造的幻象。
在Fisher那里,怪异与阴森不仅仅是一种文化产物,也是一种直觉性预警,暴露的是我们自身所处的现实的错位与裂缝,也即资本主义社会的裂缝。资本主义的怪异与阴森,不仅在于资本是阴森的实体,也在于它所承诺的现实早已分崩离析——而我们都无处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