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附录最可读

我很耐心地把它读完了。

全书最精彩的部分，根本不是阎海军花费了好大气力书写的主体部分，而是书后的附录——《寻路关陇之间：我的翻越》。无论从文字自然流露出的真实文采，还是只有现场行走、田野调查才能有的亲临体验，以及登临陇山、翻越陇坂时念天地之悠悠而发出的思古之幽情，都感情充沛，记录认真，具感染力和考据价值。从李开元《复活的历史：秦帝国的崩溃》开始，我就特别爱读这种实地踏勘、寻踪访古的写作。

阎海军在后记里说：这部作品试图从有着相对精确记录的两千年历史中，放大东西互动的意义。相较于南北互动，这是前人鲜有涉及的命题。他说，展望“历史中国”的生成，东西互动不可缺席。尤其“天下中国”实现的王朝，都没有脱离秦陇互动为核心的东西互动。这本书借助历史人物切入历史现场，所聚焦的命题本身还有很多值得开掘的领域。他的上述说法未必不是一个很好的研究历史、书写故事的切入点，遗憾的是，他选取的人物以及叙述这些人物在东西互动中的作用时，理解和书写，都太单薄（浅薄）了。常识性的错误不一定有，但牵强附会也会将读者引入认识的歧途。

仅举一例。作者在12位历史人物的最后一位林则徐篇的结尾写道：林则徐西戍伊犁时对于陇山的跨越，如同跨过了一道门槛，一道将中国送入“现代”的门槛。其本身的悲剧性和滑稽性不啻是启迪中国打开未来的钥匙。这句话说得毫无逻辑。林则徐被贬戍伊犁途中翻越陇山，请问和将中国送入现代之门槛有何关系？似这种信口雌黄的话在通篇里并不少见，作者自以为写得充满激情、铿锵有力，殊不知完全是胡说八道。

而且，陇山，这一他叙述的主体，在他的故事中也不突出。陇山，凸起于黄土高原之上中国最年轻的山脉之一，南北全长240公里，东西宽约40-60公里，以番须口为界，北称六盘山，南称关山。陇山以岭高谷深、聚险可守闻名于世。毛泽东曾赞誉“山高太华三千丈，险居秦关二百重”。阎海军认识到，任意打开一幅标准版本的中国地图，东西对折线刚好在陇山。时至今日，沟通中国东西的主要干道，依然要翻越陇山，陇山不仅在地理格局上形成阻隔之势，也给中国历史的演进造成了复杂的影响。但这个塑造或改变中国历史的影响是什么？是怎样发挥作用的？他写了20多万字的人物和故事，却语焉不详。陇山，就像是狗肉铺高挂的羊头招牌。当然，他也把所有的力量用在了引言的书写上，那篇《引言：文明的十字——早期中国以陇山为轴心的东西互动》，以一篇类似于论文的形式出现，涵盖了阎海军想要表达的全部历史维度的思考。只可惜，这一部分的观点来自于七拼八凑和穿凿附会，最多算是作者一家之言。

掩卷沉思，不免遗憾。阎海军此书，很有可能触及到了中国历史研究中值得再进一步深挖的一个课题——秦陇互动。但显然，它不是以一种历史非虚构写作来完成的事情。研究西北政治地理问题的西北师大教授王勇所谓“文学写作对于理论研究，具有开路先锋的作用”，也不可以这样简单的理解。这就好比做一席好饭菜，虽然有了个满汉全席的奇思妙想，但没有找对食材，更兼厨艺欠佳，结果弄成了要饭和尚朱重八的珍珠翡翠白玉汤。

只有附录《寻路关陇之间：我的翻越》，真值得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