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仓鼠转动飞轮
当我们谈论齐泽克时,各种话题标签便随之而来。作为明星哲学家,他曝光度极高,对万事万物都予以关注,仿佛是以哲学为武器,剖析社会万象,让人不禁联想到齐格蒙特·鲍曼,有人评价鲍曼“好奇心似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无视科系之分”。或许每个时代都需要这样一位能广泛探讨、启迪众人思考的哲学家。

阅读齐泽克的书,磅礴之感扑面而来。他文字激昂,思考角度新颖独特,常常带领读者踏入未曾思考过的思维领域。在《享乐与虚无》中,他提出“一般智力”主导财富创造的观点。以微软为例,比尔·盖茨借垄断收取“数字租金”,用户如同陷入农奴般的境地,这种“数字封建主义”在埃隆·马斯克、杰夫·贝索斯等相关巨头企业中同样存在。他还引用本雅明的话警示众人:“我们今天的任务不是推动立式的车轮滚滚向前,而是急刹车。防止我们全部最终沦入后资本主义野蛮状态的泥潭。” 书中对齐泽克关于社会主义的探讨深刻且犀利。他指出,人类劳动本是与自然的代谢过程,可资本主义劳动却以资本增值为目标,全然不顾对环境的破坏,甚至让人类生命过程也从属于资本。所以,共产主义革命的关键并非单纯废除剥削,而是消除劳动增值导致的人与自然的裂痕。他以2021年美加“热穹”事件为例,说明资本主义对利润的追逐正在摧毁地球生态,超级富豪们寄望于外太空,普通人却只能直面灾难,唯有变革社会才是出路。 在社会问题方面,齐泽克揭示了资本主义剥削的本质。资本主义区分“增值劳动”和“非增值劳动”,比如妇女的家务劳动因无法直接带来资本增值,就被排除在劳动价值之外。我们仔细冷静地想一下,为什么过去的美德在资本主义逻辑下变成糟粕,主流思潮的改变是好是坏,这背后其实是资本对社会价值观的重塑。 这本书中,齐泽克还深入探讨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他以电影《索拉里斯》的故事展开讨论,这电影具有很强的隐喻,遥远的索拉里斯星是一颗表面覆盖海洋流体的行星。上面的流体可以模仿一些几何结构,很多人认为这颗星是一颗巨大的大脑,以某种方式读懂我们的心思。主人公凯文抵达那里不久,身边就出现了多年前自杀的妻子哈莉,而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哈莉。显微镜下哈莉的皮肤也不是由原子构成的,而只是虚空。后来凯文终于明白哈莉是他内心深处创伤性幻象的物化。“他甚至在我们提出问题之前就提供了答案,或者说的更确切些,在我们提出问题之前就把答案强加于我们。直接实现了我们内心深处的幻象。而幻象支撑着我们的欲望,索拉里斯星是一种机器。它在现实自身内部产生/物化,我们最终的梦幻般的客体性的补充/伴侣。”这个故事其实说明,人性必须就是爱。而爱的本质往往就是源自我们自己的内心,而并非对方的本身。想在爱情中获得自由,就必须要明白这一点。我们必须学会把我们的伴侣现实和我们对他/她的幻想区分开来,这样才能真正直面伴侣的现实,而不是盲目地把自我的幻想投射到对方身上。“我们每个人也是别人认为我们所是的东西,是别人梦想我们所事的东西。” 译者在译后记中提到,人追求事物的动力,有时并非源于欲望本身,而是“对欲望的欲望”。现实里,许多人因此追逐不必要的身外之物,耗费大量精力。齐泽克进一步指出,社会规则本质上是集体幻象的产物,连上帝都可看作人类对美德的集体投射。 在资本主义社会,人们为生存忙碌奔波,连享乐都成了“必须完成的任务”。正如拉康所言,“欲望是一种防御,防止超越享乐的极限。因为欲望总是得不到满足,因为他的目标总是处在所有可获得的课题之外。可以获得的课题永远都不是要寻找的那一个,所以欲望保护我们,使我们免遭享乐那令人窒息的过度存在的危害”。而叔本华也曾说:“生命是一团欲望,欲望不能满足便痛苦,满足便无聊,人生就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 人的欲望永远无限,想得到时满心焦虑,得到后期待感瞬间跌落,又会对其他事物产生新的欲望。 在现代社会,消费主义与技术革新不断刺激着人们对享乐的追求。社交媒体、短视频、直播带货等构建起的虚拟世界,让即时满足的快感唾手可得,却也让虚无感如影随形。人们沉浸在碎片化的娱乐中,看似填满了时间,实则陷入更深的精神空虚。过度追求物质享乐,反而使人成为欲望的奴隶,在消费的狂欢后只剩下意义的空洞。齐泽克的思考恰恰揭示了这一矛盾:我们越是追逐享乐,越容易陷入虚无的困境,唯有反思资本主义逻辑下被异化的欲望,重新审视人与社会、自然的关系,才能在享乐与虚无的摇摆中,找到内心真正的平静与价值。 齐泽克的写作风格独具特色,长段落密集输出大量观点,需要读者高度集中精力。但他善于旁征博引,用电影、文学等例子将复杂的哲学问题阐释得通俗易懂。这本内容丰富的书,围绕时代、欲望、幸福等核心议题展开,为读者提供了全新的思考维度,值得反复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