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新消息吗?
有一些旅行方式与体验只能从书中仰望,比如拉铁摩尔下天山,斯图尔特寻路阿富汗……还有我正在看的塞西杰穿越阿拉伯半岛空白之地。他们不仅是伟大的旅行家,还是伟大的记录者,让我能从文字中产生联想。
英国人塞西杰所著《阿拉伯之沙》中记录了自己上世纪四十年代在阿拉伯半岛沙漠中的探险,如何在孤独中找平静、在敌意中寻友情、在精神的混乱与肉体的饥渴中得到“另类”的自由:“文明世界中没有这种自由,任何非必需品都是累赘。”

塞西杰向贝都人学习如何从艰辛中获取满足,学习他们的狡诈和慷慨,不以乞讨为耻,但也不会让任何人饿着肚子离开。无论他们多穷,“在吃喝这件事情上,贝都人绝不会因为别人不在而去占便宜。”“把钱放在驼鞍袋里就像放在银行里一样安全,五年来,我没丢过一块钱或一匣弹药。”
贝都人的性格真是有意思得很。我在想,如果他们没有消解环境残酷性的精神方式,是无法熬过枯燥与恐怖的日子的,而这正是塞西杰在旅行中最迷人的发现。“他们天性唠唠叨叨。喜欢不断追忆……晚上围着篝火,他们会一直聊到深夜……就算一个人在数个月中对着同样一拨人,把同一个故事讲上好几遍,其他人还是津津有味地听着。”“我没有一点隐私,想私下和某个人说几句话根本不可能,就算我们走到一旁,其他人也会好奇地跟过来,想听听我们在说什么,并且加入这场对话。”“如果肉没有被等分,麻烦就来了。有人会马上说他的肉分多了,然后尽力把一块肉塞给其他的人。然后,其他人也立即以安拉的名义发誓自己的肉分多了,并为此争执起来,最终形成一种僵持不下的局面。”
我在这些文字中看见了“日气”的画面。但与富顺人的“日气”不同。贝都人的“日气”同样不拘一格,但并不烦躁,这是最大的不同。富顺人的日气是戏剧性的赖皮,是对抱怨的消解。贝都人的日气则是正儿八经的生活方式与信仰:“在极为艰苦的生存条件下,如果有人缺乏耐心,无法做到慷慨、真诚和勇敢,马上就会受到他人无情的批判。”“他们视自由比安逸舒适更重要,不在意吃苦并以此为豪。”
这些特质可以称得上人性的闪光之处,可是在远离“文明”的蛮荒之地,贝都人又是如此的残暴与血腥,漠视生命。有意思的是,正是因为这种残暴,贝都人创造了一个追求个人自由和自律的“稳定”的社会框架。“因为以牙还牙、以命换命的古老法则看上去残酷,却阻止了大规模屠杀的发生,没有人会轻易让整个家族或部落卷入世仇。”塞西杰描述道:“法律秩序建立前,即使阿拉伯半岛陷入部落混战的无政府状态,到处游逛的不安感还不及在和平时期的英国那么多。”这份认知让我有一些顿悟。我们以为的“混乱”与“危险”,如果不能像塞西杰一样亲历,我们根本无法理解那是一种自洽的文化。
本书的中文版没有地图和照片,这是一个巨大的缺陷。令人惊喜的是,网上关于塞西杰探险的“新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有新消息吗?”这是贝都人打开话匣子的方法。有了这句话开头,任何贝都人就能聊上几个小时。的确,为了“新消息”,为弥补这本书的缺陷,我耗上了好几个小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