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的江湖，在阿拉伯半岛的沙漠里具像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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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都因人，这个活在传说中的民族，一直以来都充满了神秘、浪漫又危险的气息。他们以游牧为生，在西亚和北非的沙漠里逐水草而居。杀人、劫掠、复仇是他们的日常，却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是如何生活的。
探险半生，被誉为“最后的古典探险家”、“阿拉伯的劳伦斯第二”的威尔弗雷德·塞西杰在50岁的时候，终于以一本《阿拉伯之沙》向外界揭示了贝都因人的神秘生活。
威尔弗雷德·塞西杰（Wilfred Thesiger，1910—2003），英国著名探险家和旅行文学作家。和同时代的其他探险家不同，塞西杰的探险，纯粹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热望。他没有什么伟大的使命，没有科研任务（虽然为了拿到许可也曾为了科研机构工作，但那是手段而非目的），若非朗文出版社的继承人多次上门劝说，我们甚至都不会见到这本书。在他心中，去更多有趣的地方旅行远比坐在伦敦的家里码字有吸引力得多。
在书中，他不止一次表达自己对文明社会的厌恶，以及对前现代生活方式的喜爱。他没有剖析这样的心理成因，但或许，我们可以从他的过往经历中揣测一二。
塞西杰并非无病呻吟的文人，而是一个妥妥的硬汉。他出生在埃塞俄比亚，回英国之前已经见过不少鲜有人知的非洲景观；出身于英国最显赫的家族之一，他依循贵族传统，在伊顿公学、牛津大学完成了学业；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的他，为帝国效过命，以英勇的表现获得过杰出服役勋章；他杀过至少50只狮子，那只大鼻子在拳击比赛中断过三次；1932年，他成了第一个活着走出埃塞俄比亚著名的危险之地达纳基尔的欧洲人，还绘制出了当地主要水系的分布图。
他见过当时的世界权力中心，见过最文明的人能做出多么丑恶的事，他也很清楚世界是如何运转的，以至于他明白自己和汽车的到来将如何改变阿拉伯半岛的命运。他厌恶这个趋势，却又无能为力，所以才宁可放弃所有，投身于当时世界上仅存的未被污染的“空白之地”。对他而言，能不能青史留名、能不能绘制出一副地图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希望将自己有限的生命，尽情泼洒在他眼中唯一纯洁的大地上。
《阿拉伯之沙》就这样围绕着塞西杰1945-1950年间在阿拉伯半岛“空白之地”的探险旅行展开。当时，由于石油的发现，欧美企业所带来的现代文明已经在逐步渗透这片古老的大地。“空白之地”附近的贝都因部落，或许是当时唯一还完整地保留了阿拉伯游牧文化的人群。塞西杰带着对古老文明的崇拜和对传统生活方式的探索，为我们留下了一部类似民族志式的珍贵记录。
说是探险，但无非是一群人每天在荒芜的沙漠里走啊走，究竟有什么看头？这么无聊的旅途，却因为是和贝都因人一起而充满了文化意义上的探索之乐。五年间陪伴塞西杰走遍了“空白之地”的这一群贝都因人，可能看完很难记住他们的名字，却会深深被他们的为人和事迹所吸引。
这是一群外人眼中的“法外狂徒”，杀人、劫掠就是他们的日常，枪不离手，刀不离腰，可以因为听说一个名字都不知道的远房亲戚被敌对部落俘虏就跑去拼命；但同时，他们又对自己的部落和盟友绝对忠诚，一旦许下诺言，必定万死不辞。正是因为这样的重情重诺，五年间，带着巨资游走的塞西杰不仅毫发无伤，甚至连一个硬币都没有丢过。
他们时而贪婪，可以厚颜无耻地向他人直接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抢劫其他部落的骆驼和财物是他们生存的重要手段；他们常常慷慨，面对客人和朋友，他们会把自己最好的骆驼、仅有的腰布、果腹的食物全部献给对方，毫无保留；他们崇拜勇气和武力，却又相信众生平等，无论是何身份，都享有同等权利，哪怕女人、家仆甚至奴隶也不例外。尤其是对待女性，贝都因人和定居的阿拉伯人似乎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态度。
这群人能够在环境极其严苛的沙漠生存下来，必定有着浪迹江湖的绝技：他们扛得住沙漠的极冷极热、干旱暴雨、连续多日缺水断粮；他们可以依靠大自然的指示和强大的记忆力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找到方向和井水，也可以凭借远方的一个黑点判断来人是敌是友；他们可以弹无虚发，在贫瘠的沙漠中为自己捕猎到食物；最令我惊叹的是，他们可以凭借一个脚印就判断出这是什么生物、体型如何、离开了多久、来自何方、去往何处……
看这本书，会领略到小时候看金庸时那种快意恩仇的江湖之感，其中很多气概，我后来也曾在藏区牧民那里感受过。遗憾的是，那种游走于现代文明之外的生活方式已经在世界各地消失殆尽。曾经在荒野随心而动的自由灵魂，如今都成为了现代社会的低等劳工，这是塞西杰在八十五年前就已经预见到的悲哀结局。
如今的阿拉伯世界，充斥着塞西杰最厌恶的纸醉金迷。随着精神原乡的逝去，他为我们留下的民族志式的记录却更显宝贵。而他认为旅行是为了寻找“纯粹的友谊”这个观点，更是在他与贝都因人朝夕相处的过程中得到了印证。一直到今天，还有很多旅行者热衷于前往前现代国家，我想他们和塞西杰追寻的，都是那一份未被工业效率污染的、人与人之间单纯的联结吧。
（除图书照片为本人拍摄，其它图片来自于Wilfred Thesiger，现收藏于牛津Pitt Rivers Museum，官网有许多宝贵资料可供下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