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翻译】五只小猪——John Godd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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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答
本次波洛调查了16年前的著名画家埃米亚斯·克雷尔案。他的妻子卡罗琳被判有罪后死在了监狱里。他们近21岁的女儿卡拉,在收到母亲自称无罪的信后,委托波洛进行调查。
年近40岁的埃米亚斯是一个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人,其名字来源于查尔斯·金斯利的《向西》中主人公的埃米亚斯·雷。他和34岁的卡罗琳结婚已经10年了,尽管埃米亚斯会时不时地跟其他女人纠缠不清,但到最后他总是会回到卡罗琳身边。然而后来,埃米亚斯与一个20岁的漂亮女孩埃尔莎·格里尔相爱了。他在奥尔德伯里德文郡南部庄园的花园里为埃尔莎作画,当时他和卡罗琳、5岁的卡拉、卡罗琳同父异母的15岁妹妹安吉拉·沃伦以及安吉拉的家庭教师塞西莉亚·威廉姆斯住在一起。
巴特利花园距离住宅大约步行四分钟,花园可以俯瞰大海,因围墙垛口上安放着几门小型加农炮而得名。花园中有一座小凉亭,常年备有一箱啤酒和一些玻璃杯,方便埃米亚斯在作画时解渴。埃尔莎曾两次来奥尔德伯里当他的模特。在9月17日第二次到访时,埃尔莎将埃米亚斯要娶她的消息告知了卡罗琳,埃米亚斯也承认了。卡罗琳说:“就算我把埃米亚斯让给你,也会先把他杀了的。”
第二天,当画作即将完成时,埃米亚斯被毒芹碱毒死了,这种毒药是从斑毒芹中提取出来的,会使人逐渐四肢麻痹至死亡。毒芹碱被下在了他为埃尔莎作画时使用的酒杯中。
除卡罗琳外,那天在奥尔德伯里的另外五个人也有嫌疑(不包含忠实的老仆人)。这五个人构成了本书的书名,其来源于童谣“这只小猪This Little Pig”(或“小猪Piggy”):
这只小猪跑去市场,
这只小猪待在家里,
这只小猪吃烤牛肉,
这只小猪一无所有,
这只小猪呜呜哭泣。
这五个案件参与者都还活着,因此波洛按童谣顺序得到了他们口头上(第一卷)和书面上(第二卷)的证词;波洛还与卡罗琳的辩护律师(蒙塔古·德普利奇)、检方律师(昆廷·福格)、卡罗琳家律师(埃德蒙兹)、克雷尔家律师(凯莱布·乔纳森)和警司(黑尔)进行了交谈。
第一个嫌疑人是菲利普·布莱克,一个投机倒把的证券经纪人。他自小就成为了克雷尔最好的朋友,与哥哥梅瑞迪斯居住在距埃米亚斯家仅一条小溪的汉考斯庄园。第二个嫌疑人是梅瑞迪斯,一个仍然住在汉考斯庄园的乡绅——一个“老待在家里的人”——他喜欢在实验室里摆弄草药和药物,毒芹碱就是在他的实验室里提取出来的。
第三个嫌疑人是埃尔莎,她因为埃米亚斯的死变得冷漠。她有过三个丈夫——“他们确实给她肉吃”。第四个是安吉拉的前家庭教师塞西莉亚·威廉姆斯,她住在一间简陋的、只有一个房间的“小公寓”里,家具破旧不堪,是那只一无所有的小猪。第五个嫌疑人是安吉拉,在她小时,卡罗琳(当时19岁左右)出于“青春期”的嫉妒或愤怒,向安吉拉扔了一个镇纸,导致安吉拉的一只眼睛视力受损,且永久地破了相,所以她有资格“呜呜哭泣”。她过去常常捉弄埃米亚斯,所以埃米亚斯想把她送去上学,但现在她已经31岁了,是一名杰出的讲师和作家。案发当天卡拉去拜访了她的教母,因此具有不在场证明。
指向卡罗琳的证据似乎无可辩驳:她有充分的作案动机;有人听见她在客厅和书房中表示,宁愿杀了埃米亚斯也不愿将他让给埃尔莎;她性格急躁,童年时曾因愤怒向安吉拉扔过镇纸。案发前一天的下午,她承认曾与埃米亚斯、埃尔莎、菲利普和安吉拉一起去过梅瑞迪斯的实验室,并拿走了毒芹碱,理由是想自杀,而毒药瓶上也只留下了她的指纹【原注:参观时梅瑞迪斯介绍了斑毒芹(并提到了毒芹碱)以及味道难闻的缬草(猫喜欢它,因为其中含有锕),之后他朗诵了柏拉图的《斐多篇》中描述苏格拉底之死的场景,苏格拉底在公元前399年被判处喝下毒药。】。她用随身携带的空茉莉花香水瓶装走了毒芹碱,香水瓶上同样只有她的指纹。案发当天,她带着一瓶冰啤酒来到花园,将啤酒倒入埃米亚斯的酒杯中,埃米亚斯还抱怨酒的味道不好,毒芹碱就是在酒杯中被发现的。午餐后,她在花园里发现了埃米亚斯的尸体,威廉姆斯小姐目睹她擦拭酒瓶,并把已死的埃米亚斯的手指按在酒瓶上。虽然威廉姆斯小姐直到波洛调查时才透露了这一细节,但在审判时大家已经认定,正常情况下埃米亚斯的手指不可能留下那样的指纹。尽管所有证据都指向她,卡罗琳始终坚持埃米亚斯是自杀身亡,她在法庭上没有为自己辩护,事后还写信给安吉拉,表示“不要紧”,“谁欠的债谁就要还”。
在解答中,揭露凶手之前波洛得出了各种结论。卡罗琳确实拿走了毒芹碱但她没有毒死埃米亚斯,因为她擦的是酒瓶上的指纹(瓶里没有毒),而不是杯子上的指纹(杯里有毒),这表明她不知道埃米亚斯是怎么被毒死的。
卡罗琳去拿冰啤酒时看见了安吉拉在那儿正要拧开啤酒瓶盖,并且显得很愧疚,所以她认为凶手是安吉拉。卡罗琳不想让安吉拉被怀疑,因此才一直坚持埃米亚斯是自杀。她认为这样自己就算还了向安吉拉扔镇纸的债。于是她擦了擦安吉拉拿过的酒瓶,并把埃米亚斯的手按了上去。但卡罗琳错了,安吉拉没有把毒芹碱放进酒瓶里。相反,安吉拉为卡罗琳的遭遇感到愤愤不平(前一天晚上吃饭时,她向埃米亚斯扔了镇纸,巴不得他去死或得麻风病死),安吉拉的内疚是因为她打算把缬草放进酒瓶里作恶作剧。在案发当天早晨,安吉拉从实验室里拿了一些缬草,但还没来得及加进酒中,卡罗琳就来了。所以卡罗琳和安吉拉都并非凶手。
接着,波洛揭露了凶手是埃尔莎。波洛说,埃尔莎在对待爱情问题上却偏执得可怕,对埃米亚斯·克雷尔一往情深。她认为埃米亚斯对她的感情也是同等的,她毫不怀疑他们之间的激情可以一生不渝。她连问都没问就认为埃米亚斯一定会离开他的妻子。然而埃米亚斯并不是这样想的,埃尔莎只不过是他的“那些女人”其中之一,但为了完成作画,埃米亚斯并未向埃尔莎坦白。在案发当天的那个早晨,埃米亚斯在书房中把他的想法告诉了卡罗琳,说一等那幅画画完,他就决定不再见埃尔莎。
埃米亚斯(和读者)不知道的是,埃尔莎无意中听到了这残酷的事实。波洛说,想象一下吧,当她听到事实真相以那样一种残酷的方式说出来的时候,该有多么震惊。所以在埃米亚斯让她摆姿势时,她借口说想要去拿件套头毛衣,接着就去了卡罗琳·克雷尔的房间找毒药。为了不影响茉莉香水瓶上的指纹,她把里面的液体吸到了一个钢笔的墨水囊里。她拿毛衣后跟埃米亚斯一起去了花园。她给埃米亚斯倒了有毒的啤酒,埃米亚斯喝下去了。
埃尔莎回屋(正如波洛所说,“这次是真的去取毛衣了”)。卡罗琳立即来到巴特利花园指责她丈夫太残忍了。埃米亚斯说(波洛这么认为,因为没其他人证实)“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我会让她收拾行李的。我告诉你了”。埃尔莎手里拿着毛衣,沿着小路走下来,再一次摆好了姿势。菲利普和梅瑞迪斯在花园口注意到埃米亚斯有点儿踉踉跄跄。
埃米亚斯抱怨凉亭里的啤酒太热了,于是卡罗琳去拿冰啤酒。埃米亚斯喝了她拿回来的冰啤酒后说:“今天所有东西都这么难喝”(因为毒酒的味道还在他嘴里)。埃尔莎继续摆姿势,并声称埃米亚斯在喝下卡罗琳的酒后大约40分钟抱怨四肢有点儿发僵。埃米亚斯直到四肢乏力前都一直在作画,但他的头脑仍然清晰。在埃尔莎留下独自作画埃米亚斯,上楼去吃午饭之前,她把最后几滴毒芹碱滴进了卡罗琳带来的无毒酒杯中,然后在回屋的路上把那个滴管处理掉了——把它弄了个粉碎。
在发现埃米亚斯已死后,卡罗琳擦了擦啤酒瓶和酒杯。德普利奇在第一章中说“她想装作压根儿就没碰过那些东西的样子”。但她为什么要假装呢?既然大家都知道她碰过啤酒瓶,为什么还要擦她的指纹呢?因此,读者几乎从一开始能发现卡罗琳行为的荒谬之处,只有当她擦的不是自己的指纹而是别人的指纹时,这种行为才有意义。但似乎即使波洛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当然,关键在于揭示凶手的身份,而卡罗琳的动机似乎最为合理,尤其是在埃尔莎如此深爱埃米亚斯的前提下。黑尔首先从卡罗琳的威胁性言语中提炼出她的作案动机——“就算我把埃米亚斯让给你,也会先把他杀了的”——而且这一点还以不同的表述反复出现了四次,不断加深读者的印象。由于“嫉妒”这一动机最先被赋予了卡罗琳,人们很难再从埃尔莎身上找出同样的动机,实际上,其他嫌疑人也都不太可能拥有这样的动机。
然而,由于嫉妒动机引出的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却存在两点耐人寻味的讽刺。首先,在解答中,波洛并未明确指出埃尔莎的真实动机。其次,嫉妒或许根本不是她的真正动机。在波洛的询问下,埃尔莎曾表示:“我就是要报复,对所有伤害我的人。”这表明,她的动机更可能是出于对埃米亚斯的恶意报复,而非对卡罗琳的占有欲式嫉妒。令人意外的是,尽管波洛曾强调“永远都要搞清楚人为什么要做某些事”,但在最终的解答中,无论是波洛还是埃尔莎,都没有对这个至关重要的动机做出清晰的解释。
如果不是因为动机方面的失望和下面将提到的“毛衣问题”,这个解答其实特别令人满意。它并不聪明,也不包含作者阿加莎所常有的那种创新或惊喜,它只是单纯的合乎逻辑,令人信服,让读者因找出凶手而对自己的推理能力感到满意(尽管读者很难看出为什么埃尔莎会报复或嫉妒)。
在howdunnit上,谋杀计划很简单——埃尔莎的临时决定。但她的行动能力值得肯定:快速想到毒芹碱;在卡罗琳的房间里找到它(波洛说女人知道女人喜欢把东西藏在什么地方);找一个滴管;从茉莉花香水瓶中吸走毒芹碱,同时没有擦去卡罗琳的指纹,也没有留下自己的指纹;知道埃米亚斯会一口喝下啤酒(在波洛解答之前,我们已经三次被告知这件事),因此无法对恶臭的味道做出反应;为了不让埃米亚斯起疑心而一直摆好姿势;还把最后几滴毒芹碱滴进了卡罗琳带来的无毒酒杯中。
然而,埃尔莎很幸运,埃米亚斯明知道有两个互相嫉妒且争吵过的女人在昨天上过一堂关于毒药的课,却对埃尔莎拿来的难喝的啤酒没作反应。在“踉踉跄跄”后,甚至在四肢不听使唤之前,他都有机会做更多的事,比如像埃尔莎建议的那样叫来医生,或许还能发现埃尔莎的酒里有毒,但他却只是单纯地向埃尔莎报怨了两句。埃米亚斯不作反应的理由是,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生病——正如文中三次提及的那样。
最后我们来谈谈“毛衣问题”。菲利普说,埃米亚斯从书房出来后,埃尔莎进房去拿了一件套头毛衣(波洛却说此时她只是去拿了毒芹碱),她出来后,他们去了花园。波洛也在第三卷第三章说“她去拿了件毛衣之后就跟着他走了”,在摆了一会姿势后她再次回房,“这次是真的去取毛衣了”(正如波洛在第三卷第四章中所说的那样),后来,“埃尔莎手里拿着毛衣”,沿着小路走下来。但是,如果埃尔莎是第二次回房时才去拿的毛衣,她怎么可能在第一次回房后拿着毛衣跟埃米亚斯去花园呢?换句话说,她怎么可能拿两次毛衣呢?
情节
本书的美国版书名为《回忆中的谋杀》(Murder in Retrospect),它是作者阿加莎第一部调查旧案的小说。故事的主要情节是埃米亚斯案,但想要得出解答,还需要理解卡罗琳对安吉拉的保护(重要的次要情节),以及解释安吉拉为什么要拧开瓶盖(次要情节)。
所以本书主要的人物是埃米亚斯、埃尔莎、卡罗琳和安吉拉,而其他三只小猪(菲利普、梅瑞迪斯和威廉姆斯小姐)实际只起到了为情节提供证据的作用,梅瑞迪斯还为本案提供了一个实验室。尽管他和菲利普分别单恋埃尔莎和卡罗琳,但这些故事线几乎连次要情节都算不上,波洛在解答中说提到它们“只是为了做个说明”。
波洛在德普利奇说菲利普是个投机的证券经纪人,说梅瑞迪斯是“那种老待在家里的人”后,想到了本书标题这首童谣。虽然梅瑞迪斯很符合第二只小猪的描述,但说菲利普在金融“市场”则有点刻意,当波洛见到他时,转而说“他就像一只被喂得膘肥体壮的猪,拉去市场就能卖个好价钱”,但这个比喻也不太匹配第一只小猪【原注:彭德加斯特发现了不一致之处,梅雷迪思“更喜欢观察小鸟小动物而不是去捕猎”(第一卷第四章),但后来又说波洛和梅瑞迪斯“根本就不是一类人。看起来他(波洛)似乎从来没有打过猎或者开过枪”(第一卷第七章)。】。
有过三个丈夫的埃尔莎也不匹配童谣,虽然德普利奇说“他们确实给她肉吃”。家徒四壁的威廉姆斯倒很符合童谣,虽然她有没有烤肉吃并不关键。而且关于威廉姆斯主要的缺点是,她无足轻重,没有成为嫌疑人的“资格”,甚至不配让波洛为她“做个说明”。至于安吉拉,波洛认为虽然她有伤疤,但并没有说她是一只会“呜呜哭泣”的小猪,这可能会让读者感到惊讶,因为他们本期待作者让人物贴合童谣。
尽管如此,通过五名嫌疑人(如果不是卡罗琳作案,那凶手必在五人之中)的口头及书面回忆来追溯调查一起谋杀案的结构设计非常出色,而且该结构设计使得故事的展开无比令人满意,不同的角色提供了不同的(或略有不同的)拼图碎片。
黑尔警告波洛说:“你会听到这五个人给你讲五件不同的谋杀案”,而波洛回答说:“正是我所期望的。”因此,读者会以为我们将从叙述的矛盾或不一致中找到线索。但事实上,尽管不同人物确实给出了其他人所遗漏的信息,口头和书面叙述中对主要事件的描述却非常一致,它们形成了一个非常复杂的故事情节,很好地结合在了一起。
不过,有时叙述者依然会有意无意地遗漏关键信息。比如,黑尔提到菲利普和威廉姆斯小姐都听见卡罗琳在客厅对埃尔莎说:“就算我把埃米亚斯让给你,也会先把他杀了的”,但这两位当事人却都未提及这一重要威胁。德普利奇向波洛透露,有两个人曾听到卡罗琳威胁埃米亚斯,说如果他不甩掉那个女孩,她就会杀了他。其中一位是埃尔莎,但实际上并没有第二个人。菲利普偶然听到过一句更为含糊的威胁,但其中并未提到埃尔莎(“你和你那些女人!我想杀了你,哪天我一定要杀了你。”)。波洛认为埃尔莎也听到了这句话,但埃尔莎本人并未承认,黑尔在转述埃尔莎证词时同样没有提到这一点。
然而,波洛并未从不同视角的矛盾中找出解答,而是整体综合所有人的叙述提取出了解答。即使是埃尔莎带着谎言的叙述也没有与其他人的不一致,因为作者巧妙地确保了没有人的证词与她的矛盾——尽管有一些小的不一致,比如卡罗琳是把啤酒杯放在埃米亚斯身边(埃尔莎说的)还是放在他手里(黑尔说的),以及她假装认为埃米亚斯是被毒死的(威廉姆斯小姐说的),还是被刀刺死的(菲利普说的),还是被枪杀或刺死的(埃尔莎自己说的)。
事实上,这些口头和书面叙述的重要之处不在于嫌疑人所述事件的差异,而在于揭示他们的性格,从而帮助读者评估他们可能的嫌疑。作者也很好地设计了每人口头上可能提出的观点和每人代表性的书面写作风格。埃尔莎的叙述尤为出色,因为她没有像一般的凶手那样解释谋杀的动机和方式,而是讲述了卡罗琳这个声称自己无罪的人的行为和自己对卡罗琳的感受。
这个结构唯一不太好的地方是波洛的五个问题,他在第三卷第二章问了每只小猪一个问题。甚至他也承认安吉拉的问题可以等到第四章再提(但不清楚说的是拧瓶盖还是在酒里加了缬草的事),但他在第二章其实问了安吉拉两个问题——她是否愿意把卡罗琳的信带上,她当年是否刚读过《月亮与六便士》。波洛向其他人提出的问题也让人感到失望。虽然他问梅瑞迪斯的问题与丢失的毒芹碱有关,但他问威廉姆斯小姐的问题只与对安吉拉的保护有关,而问菲利普和埃尔莎的问题只和他的“说明”有关。
如此多的口头和书面记录必然在很大程度上重叠,这导致了两个不可避免的后果。首先,叙述中的潜在关联使得本书信息格外密集。有时候读者乐于见到在一个需要思考的故事中灌的“水”,但由于几乎每件事都有潜在的相关性,所以本书中几乎没有多余的叙述。其次,叙述中有相当多的重复。但由于信息密度很大,叙述中的重复也不会让人觉得无聊。这是因为它们会巩固读者对某个事实的理解;因为种种细节使得关键证词被联系起来;因为读者会去寻找叙述中的不一致之处。一个带着纯粹“本格脑”的读者不会感到这个故事无聊。
但作者不只是提供了一个谜题。她还提供了一个巧妙的结构,以一种最吸引人的方式来呈现叙事;一个错综复杂的故事情节;通过嫌疑人各自的描述深度刻画了他们的特点,真实展现了人物性格;以及精妙设计的五篇各具风格的书面记载。
书中不仅有莎士比亚、米尔顿、金斯利、毛姆和柏拉图的典喻,还有对青春情感心理的洞察(其残忍与脆弱);养育子女(不要溺爱);学校教育(群体的激励和规范作用);教养(通过自制力抵御嫉妒、不满和后悔);狂暴(通过激烈的语言发泄,从而防止做出暴力行为);理解(以过来人的经验)。在波洛解答的那个精彩而令人心酸的结尾,他说“这是一幅被害者为凶手画的像,画的是一个姑娘看着她的爱人在眼前死去……”,此处的叙述是作者迄今为止推理小说中的顶点。
的确,结构、情节、风格、人物塑造和洞察力的结合使得本书完全可以被认为是作者最好的推理小说。这个严肃的故事比她的任何其他书都更有价值,可以真正成为学术研究的范本。然而,在这样说的时候,重点是放在“小说”而不是“推理”上的。毕竟,单就谜题而言,本书并非阿加莎的最佳,且就谋杀计划的复杂性或解答的意外程度而言,它也不像其他书那么精彩或创新。
此外,书中不仅没有明确解释埃尔莎的动机,也没有对卡罗琳带走毒芹碱这件事给出结论。尽管基于她对黑尔,梅瑞迪斯和安吉拉说过的话,“她当时想自杀”是个不错的论点,但她在服用之前曾威胁要杀死埃米亚斯,这个人性问题没有得到解决有点令人不满意。
波洛得出的一个结论是,埃尔莎“连问都没问就认为他一定会离开他的妻子”。但是埃尔莎一定和埃米亚斯讨论过离婚的事,因为根据黑尔的说法,埃米亚斯对梅瑞迪斯说(尽管梅瑞迪斯自己没有提到这一点)“埃尔莎根本就不是这样想的,她不会出现在法庭上,我们会按照通常的方法了结这件事情。”埃尔莎的“想法”应该是采用当时不幸福夫妻中一方(埃米亚斯)的做法,使其与第三方(埃尔莎以外的人)通奸,创造离婚的法律依据,从而使另一方(卡罗琳)能够起诉。
黑尔还说,梅瑞迪斯受到了验尸官的谴责,因为毒芹碱属于《毒品法案》附录。在这本书出版的时候,施行的法案是1933年的《药剂和毒药法案》,其中确实包括了毒芹碱,但不是在附表中,而是在“毒药清单”的第一部分中第17(2)条。然而,在梅瑞迪斯受到谴责的时候(即1933年法案之前的16年),有效的法案是1908年的《毒药和药房法案》。该法案只有一个(未编号的)附表,虽然它提到了“有毒植物生物碱”,但它并没有专门提到毒芹碱。
线索
本书的许多线索都是基于人物性格,基于证词——人们真正说了什么、想说什么、听到了什么,基于行为——人们真正做了什么、看到了什么,甚至闻到了什么。毕竟谋杀发生在16年前,我们只能依赖于那些被告知的主要物证——“毒芹碱瓶”线索;“茉莉花”线索;“酒杯”线索;“啤酒瓶”线索;还有“墨水囊”线索。
既然波洛说过“坐在椅子里思考就已经足够”,读者可能会认为他不会四处走动。但事实上,他和梅瑞迪斯划船从汉考斯庄园到奥尔德伯里(然后返回),爬上一条陡峭的小路;除了卡罗琳声称自己无罪的“卡拉信”线索外,他还得到了另外两封信——卡罗琳给安吉拉的信(安吉拉的信)和埃米亚斯给埃尔莎的信(埃尔莎的信)。在实验室里,他看到梅瑞迪斯掀开一扇窗户(“未固定的窗户”线索),闻到茉莉花(“茉莉花”线索),他看到埃米亚斯即将完成埃尔莎的画作(“画作”线索)。
照片上是一个女孩,穿着深蓝色宽松长裤和淡黄色开领衬衣(“我敢打包票,别的就什么都没了!”,黑尔说),她坐在艳阳下灰色的围墙之上,背景是波涛汹涌的蓝色海面。当波洛看到埃米亚斯自认最好的画作时,波洛意识到他是一个多么出色的艺术家。这姑娘所有的一切都展现出活力、青春和勃勃生机。那张脸栩栩如生,那双眼睛中透出胜利者的不可一世,注视着波洛……看着他……告诉他一些事情。
在倒数第二章中,波洛说,埃米亚斯的意识中究竟明白了多少我们不得而知,但“他的手和他的眼睛是忠实的”,波洛补充说,“我第一眼看见这幅画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这两句话显然意味着,波洛认为这幅画的眼睛给了他一个线索。当波洛看到它们时,他想知道这双眼睛的主人是否能理清其表达的含义。
这双眼睛的主人在最后一章承认,当她看到埃米亚斯死去时,她感到“那么充满力量”。但是,即使僵硬的埃米亚斯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他也不太可能捕捉到埃尔莎的眼睛,然后提供一个线索,从而表明她的胜利不是从卡罗琳手中赢走埃米亚斯,而是看着他死去,尤其埃尔莎的双眼可能并未表露出这种神情。然而读者被告知,这幅画告诉了波洛一些东西,如果它的确被用作线索,很难看出“画作”线索除了指向埃尔莎还能指向谁。
至于whydunnit,波洛说,谋杀的原因几乎总是要靠研究被害人才能得知(第一卷第七章)。我们知道,埃米亚斯总是和其他女人混在一起;但他总会回到卡罗琳身边;他想完成他的画。但读者需要更多的线索才能推断出:他打算画完之后就残忍地赶走埃尔莎,然后回到卡罗琳身边。
然而,事实上,除了一些非常困难的线索外,所有其他线索都表明他将离开卡罗琳。比如,菲利普、梅瑞迪斯和威廉姆斯小姐的言论表明,他与埃尔莎的关系“不一样”和“认真的”,其他线索表明他会娶埃尔莎——他承认这是真的;埃尔莎对埃米亚斯离婚的“想法”;卡罗琳的自杀念头;尤其是“埃尔莎信”的线索,这是一封埃米亚斯写的极具说服力的信(从来没有人说它是假的),他在信中说:“我爱你爱到发疯——我睡不着觉——我吃不下饭。埃尔莎——埃尔莎——埃尔莎——我永远都属于你——至死不渝。”
因此,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没有读者能发现埃尔莎只是埃米亚斯的“那些女人”之一,直到案发当天早晨,菲利普无意中听到卡罗琳在书房里喊道:“你和你那些女人!我想杀了你,哪天我一定要杀了你。”波洛认为她的叫喊提供了两条线索。
首先,第一句话就把埃尔莎和埃米亚斯画过的其他女人归到了同一类。这个“你和你那些女人”线索很好,但读者很难发现它,因为埃尔莎(不真实地)描述了接下来的谈话,埃尔莎声称她无意中听到卡罗琳说“我宁可杀了你也不愿意让你跟那个女孩儿走”。
其次,波洛说,卡罗琳还说她会杀死埃米亚斯,因为埃米亚斯对埃尔莎的残忍让她感到反感——所以这句话是一个线索,不是指向卡罗琳想要杀死他,而是指向埃米亚斯的残忍。波洛认为,卡罗琳在离开书房后的低语声支持了这一观点:“太残忍了”,波洛说卡罗琳这么说是因为她想起了埃尔莎。但是读者还是很难将“残忍”线索解释为埃米亚斯对埃尔莎的行为,而不是埃米亚斯对卡罗琳的行为。
在谋杀发生的前一天,在书房的那一幕之前还有另一个困难的线索。梅瑞迪斯建议埃米亚斯回到卡罗琳身边。据波洛说,埃米亚斯拍了拍梅瑞迪斯的背,向他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表明他会回到卡罗琳身边。这个“好起来”线索的问题在于,埃米亚斯拍梅瑞迪斯时实际并没有这么说。埃米亚斯后来的确说过这句话,但他当时说的是:“等我把这幅画画完,你就得承认我是对的了”。这句话和“会好起来”的含义并不相同,因为埃米亚斯可能只是说梅瑞迪斯会承认他不回到卡罗琳身边的选择是对的。
另一条线索出现在案发当天的早晨,梅瑞迪斯意识到毒芹碱变少了,于是就划过小溪跟菲利普商量这件事。他们无意中听到埃米亚斯和卡罗琳在花园里争吵,埃尔莎上楼去拿毛衣。然后卡罗琳在花园口和布莱克兄弟说话。波洛认为,她嘴里嘟囔着一些关于安吉拉啊,学校啊,还有好多事情要做之类的话,于是两兄弟很自然地就把这些联系起来,认定他们听到的谈话是和安吉拉有关的,而那句“我会让她收拾行李”也就变成了“我会帮她收拾行李”。
然而波洛认为,因为埃米亚斯像女人一样帮安吉拉收拾行李很“荒唐”,所以“收拾行李”线索应该解释为埃米亚斯对埃尔莎说的。虽然这个“收拾行李”线索有点做作,但它相当聪明,不过并未达到它应有的严谨,因为布莱克兄弟没有“自然地”联想到安吉拉上学的事情;据兄弟俩所说,他们如此认定是因为,卡罗琳明确表示和埃米亚斯谈的正是这些事。
关于埃米亚斯意图的最后一条线索是最不寻常的。在第三卷第二章中,波洛(正确地)指出,悲剧发生时安吉拉刚刚读过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这个1919年的故事讲的是一个绘画天才无情地抛弃了一个模特,这个模特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但他只是想画她;他说(第四十一章)“等我画完以后,我就对她失去兴趣了”。
波洛似乎是通过“月亮与六便士”线索暗示了埃米亚斯的真实意图。但这是一个奇怪的线索,因为他从来没有解释过这本书的意义,也很难从安吉拉所说或所写的内容中看出波洛是如何知道安吉拉读过这本书的。也许答案就在她和埃米亚斯晚餐时的争吵中,当时她希望埃米亚斯能死于麻风病——这种病不太常见,但毛姆笔下的画家却患上了。
说回埃尔莎,福克说:“她很诚实,诚实得让人钦佩”。值得庆幸的是,波洛后来的想法减轻了这个线索的误导,“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她也有可能会撒谎,但绝对不会有意这么做”。这句话非常重要,因为除了质疑菲利普对卡罗琳的真实情感之外,这是波洛唯一一次怀疑嫌疑人之一在撒谎。
我们也知道,埃米亚斯对埃尔莎来说十分重要,以至于埃米亚斯死后她感到空虚;埃尔莎认为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她一定要得到他。但读者要想推断出,埃尔莎遭受残酷的打击时会选择谋杀他,则需要更多信息——也就如波洛所说,不仅要知道埃尔莎认定埃米亚斯对她有着同样的激情,认定他们对未来生活充满期待,认定埃米亚斯会为了她离开卡罗琳,还要知道埃尔莎那可怕的专一。
所有这些线索都表明,埃米亚斯和埃尔莎的关系是认真和持久的,再次说明——尽管我们被误导至埃米亚斯(只有一些困难的线索反对了这个结论)——指向埃尔萨对这段关系的期望的线索是非常有力的;在德普利奇、乔纳森、菲利普、威廉姆斯小姐和埃尔莎本人的各种言论中,她的“单相思”也很明显。甚至被比作吃烤牛肉的小猪这件事也说明了她最有可能达成目的。
然而,她最可能谋害的人肯定是卡罗琳;正如福格所说,“她倒是很可能想要除掉卡罗琳,但肯定不会想杀了埃米亚斯。”所以必须有另一个因素来解释她为什么谋杀埃米亚斯,问题是,在埃尔莎的两个备选动机中,她的嫉妒动机(对卡罗琳)比她的报复动机(对埃米亚斯)更有说服力,因为有五处支持这一点,两处来自黑尔,三处来自埃尔莎自己。
读者面临的另一个问题是,很难看出为什么埃尔莎会感到嫉妒或报复。在书房那幕之前,埃尔莎确实知道埃米亚斯告诉安吉拉娶埃尔莎的事“只是个玩笑”,但这句话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埃尔莎听过之后“只是笑了笑”,毫无疑问,她认为埃米亚斯这么说是为了打消安吉拉的问题。所以唯一相关的就是书房那件事,但读者就连他们真正说了什么都很难搞清楚,也就更难察觉到埃尔莎处于极大的震惊之中。这不仅是因为她对当时的描述不真实,还因为,当菲利普在书房看到她时,她“镇定自若”,微笑着说:“这真是个美好的早晨,对不对”,而且埃尔莎还和他聊了五分钟。
尽管如此,埃尔莎确实受到了冲击,这就引出了她的谋杀计划,也就是howdunnit。波洛一开始就得出结论,毒芹碱是卡罗琳拿走的。虽然实验室里有五个人(指的是“还有”五个人,因为实验室里一共有六个人——但奇怪的是,梅瑞迪斯在列出他们时省略了埃米亚斯),但卡罗琳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且梅瑞迪斯背对着房间,所以看不见她在做什么。
波洛从梅瑞迪斯透过开着的窗户闻茉莉花得到了“间接的证明”。波洛说,这种气味不可能是从窗户飘进来的,因为谋杀案发生在9月,而茉莉花期在6月和7月。这证实了气味是从别处来的——卡罗琳的茉莉花香水瓶。这个“茉莉花”线索很好,因为不知道茉莉花花期的读者也可以从波洛那里得到提示:当波洛4月第一次访问实验室时,他从窗户中伸出一只手去,摘下了一簇刚刚从木质茎上长出来的茉莉叶子。那么,如果茉莉花4月就长叶子了,它真的会到9月才开花吗?
埃尔莎看到了卡罗琳拿着毒芹碱。波洛说,当梅瑞迪斯背对着房间时,他站在门口和埃尔莎说话,这意味着埃尔莎面对着他,因此埃尔莎的视线可以穿过肩膀看到卡罗琳。这个“面对”线索似乎很聪明,但它有一些小弱点——首先,梅瑞迪斯从来没有说过他站在门口;其次,埃尔莎不一定会面对着他;第三,就算梅瑞迪斯站在门口,埃尔莎面对着他,也不能说她一定看到了卡罗琳的行为。
埃尔莎后来在卡罗琳的房间里找到了毒芹碱,之后她去了花园,倒了一些啤酒并下了毒——一切都很简单——这对应了波洛和安吉拉讨论案件时的说法,这起谋杀没什么充满想象力的地方。如果读者还记得书中对埃尔莎的房子的描述——“纯粹是一种‘花多少钱都不成问题’的感觉,只不过,显然缺少一些想象力”——以及菲利普说她“缺乏想象力”,他们可能会想,波洛与安吉拉的讨论是否会成为指向埃尔莎的线索。
波洛说:“到现在为止,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接下来我们将谈到卡罗琳的“不协调”行为,她先是在书房“威胁”了埃米亚斯,但后来又去了花园和她丈夫讨论安吉拉去上学的事情。然后,当埃米亚斯说啤酒太热时,卡罗琳主动提出要拿一些冰啤酒来。“冰啤酒”线索,并不是像黑尔所说的那样,指向卡罗琳为刚闹翻的埃米亚斯服务很“奇怪”,而是指向两人并未闹翻(埃米亚斯在书房里说过,在画完画后他不会再见埃尔莎),这解释了卡罗琳的行为,也是作者的聪明之处。
之后菲利普注意到埃米亚斯走起路来有些踉跄,波洛说这是毒发的第一个迹象,这意味着卡罗琳拿冰啤酒之前埃米亚斯就已经中毒了。因此,尽管埃尔莎说埃米亚斯在喝了卡罗琳的啤酒后抱怨身体僵硬和疼痛,但毒不可能在那瓶酒里——而“踉跄”线索的一个弱点是,正如菲利普所认为的那样,它可能只是由埃米亚斯饮酒引起的(而不是中毒)。
更能说明埃米亚斯当时已经中毒的线索是,黑尔说埃米亚斯在喝了卡罗琳的冰啤酒后说,“今天所有东西都这么难喝”。“所有东西”是一个很好的线索(虽然有点太明显了),它表明埃米亚斯在喝冰啤酒之前喝了其他难喝的东西(埃尔莎的毒啤酒)。“难喝的啤酒”线索的问题在于黑尔是如何知道埃米亚斯说了什么。黑尔要了解这些只能从卡罗琳那,但卡罗琳几乎不可能提起前一瓶啤酒(她以为安吉拉在里面下了毒),或者从埃尔莎那,但她的书面记录里只写了埃米亚斯抱怨这瓶酒。
有一个类似的线索没有被波洛提到,“热啤酒”线索——埃米亚斯向卡罗琳抱怨“这儿的啤酒也太热了”。有些读者会怀疑埃米亚斯知道这一点是不是因为他已经喝过酒了。
然而,表明卡罗琳没有毒死埃米亚斯的主要线索是威廉姆斯小姐提到的“擦过的酒瓶”线索——这一点非常重要,以至于波洛说“只凭这一点,我就可以确信无疑地告诉自己,你母亲并没有杀死你父亲”。当然,这个线索关键在于,如果下毒者是卡罗琳,她肯定知道毒芹碱是被下在杯子里的——然而威廉姆斯小姐看到她擦了擦酒瓶,这表明她(错误地)认为毒下在酒瓶里。
这条线索的一个奇怪之处在于,与威廉姆斯小姐的证词不同(她只提到酒瓶),德普利奇说卡罗琳擦拭了酒瓶和酒杯,然后把埃米亚斯的手指按在“它们”上,而黑尔也说卡罗琳擦拭了酒瓶和酒杯,然后把埃米亚斯的手指按在“它”上(这个单数用法令人困惑)。不过就算他们是对的——卡罗琳擦去了酒杯和酒瓶上的指纹——这也并不重要,因为她的清白并不取决于她擦没擦杯子,而是在于她不必要地擦了酒瓶。
尽管波洛的推理很聪明,但读者应该记得毒下在杯子里,并且想知道卡罗琳为什么要擦去酒瓶上的指纹。而且,警察或卡罗琳的律师也应该对此感到奇怪。更令人惊讶的是,卡罗琳肯定在审判前就已经知道酒瓶里并没有毒,但她没有因此意识到安吉拉不可能是下毒者。所以,虽然“擦过的酒瓶”线索很好,但让它16年后真相才被发现的设计有些不合理。
还有些线索与两个次要情节有关,许多线索让卡罗琳以为安吉拉杀死了埃米亚斯——两人之间的争吵(安吉拉向他扔镇纸);安吉拉在拧开酒瓶时露出愧疚的神情,波洛说安吉拉把酒瓶交给了卡罗琳(尽管读者在他解释之前没有被告知这一点);还有埃米亚斯对啤酒的评价。波洛说,安吉拉也可能在啤酒里下了毒,作为对埃米亚斯的报复——也许并不是要杀他,而只是一个恶作剧——或者是为了卡罗琳,因为安吉拉为埃米亚斯抛弃卡罗琳感到怨恨。
报复性恶作剧已经提到了五次——在埃米亚斯的床上放了十只鼻涕虫;把鼻涕虫之类的东西放在他背上;在埃米亚斯的饮料里放一大把盐;将“猫食”放进他的饮料里(这实际上指的是次要情节的分支,尽管此时看不出来);还在他床上放了一只刺猬。
至于安吉拉为了卡罗琳杀死埃米亚斯的线索,波洛认为卡罗琳和安吉拉扔的镇纸很重要(甚至使用了斜体)。“镇纸”线索的意义在于,它让卡罗琳想起了“自己在安吉拉这个年纪也是如此桀骜不驯”(尽管她们扔镇纸时的年龄不同——15岁和19岁),从而使得卡罗琳认为:既有动机,又表露出愧疚的安吉拉可能是凶手。
我们也得到了卡罗琳在掩护某人的线索——“擦过的酒瓶”线索;她声称埃米亚斯是自杀;她在审判时的失败主义态度;她对自己命运的默认——以及她保护的那个人就是安吉拉的线索——乔纳森、梅瑞迪斯、威廉姆斯小姐和安吉拉都说卡罗琳为自己扔镇纸的往事愧疚不已;以及卡罗琳让安吉拉离开奥尔德伯里的决心;让安吉拉离开英国,远离审判;让安吉拉出国上学,远离监狱——因为她害怕安吉拉会招供。
然而,波洛最强调的线索是“卡罗琳·克雷尔从未申辩过自己是无辜的(除了在那封写给女儿的信里)”。尽管这里用了斜体字,但波洛错了,因为福格(两次)告诉我们,当卡罗琳在审判中被指控时,她说:“哦,不,不,我没有。”卡罗琳断言埃米亚斯是自杀,也间接地证明了她认为自己无辜。
不过安吉拉在被判决后写的信中确实没有声称自己无辜。这是因为卡罗琳认为凶手是安吉拉,所以没有必要向她解释。此外,卡罗琳在信中四次说“不要紧”,并说“谁欠的债谁就要还”,她试图阻止安吉拉自首,这样她就可以“还债”了。奇怪的是,如果“安吉拉信”线索显露出卡罗琳“还债”的意图,那么她就不该在“卡拉信”线索中坚持自己无辜,因为这可能在多年后让她的意图落空。
尽管如此,安吉拉信是一个很好的线索,它揭示了卡罗琳的意图,又自然地被误解为她在认罪,就连波洛一开始也把这封信当成了忏悔:“现在甚至连她自己写的信似乎都在指证她。”
事实上,卡罗琳对安吉拉的看法是错误的,安吉拉只是在恶作剧,她把实验室里的缬草放进了埃米亚斯的啤酒里。我们得到的线索表明,那天早上安吉拉可能去了汉考斯庄园——她的泳衣不见了;她能游过小溪(后来她和菲利普就去游了);威廉斯小姐以为安吉拉已经游过去了。然而,当梅瑞迪斯听到实验室里的动静时,他认为可能是一只猫从窗户的细缝里进去了。
那我们怎么知道安吉拉能钻过窗户呢?简单的回答是,它并非固定在那个位置上。它可以被随意推动,因此完全可能被推起来,这样一来一个人也同样可以钻进钻出。梅瑞迪斯从没告诉过我们这一点,所以如果波洛没实际去过实验室,没看到梅瑞迪斯打开窗户的话,他也不会有“未固定的窗户”线索。
我们怎么知道她拿的是缬草(而不是毒芹碱)?她告诉波洛,她在埃米亚斯的饮料里加了一些猫食;梅瑞迪斯早些时候告诉波洛,缬草能吸引猫。所以读者要是足够精明的话,可能会发现安吉拉说的“猫食”指的是缬草。它的气味为波洛提供了一个简洁而又微小的线索:安吉拉拿走缬草后,梅瑞迪斯闻到了它令人不快的气味,这让他认为一只猫进来了。
然而,读者需要非常机敏才能把安吉拉的“猫食”和梅瑞迪斯的“猫钻进去弄出来的”联系起来,然后推断出安吉拉在案发当天早晨去拿了猫食。这并不是因为这些陈述出现在不同的地方,也不是因为安吉拉“猫食”线索被床上的刺猬掩盖了(都是很好的线索设置),而是因为安吉拉在捏猫的东西时没有任何迹象。
因为卡罗琳来了,所以安吉拉没法把猫食加进酒里。波洛发现了这一点,因为当安吉拉说“曾经偷拿了猫食要放在他的饮料里”时,她用的是“要放在”,而不是“放了”。这个非常微妙的“将来时”线索是不太可能被读者发现的,即使(这是波洛没有提出的一点)她描述放刺猬时使用的时态实际提供了对比(“还有一次把一只刺猬放在他的床上”)。
本书中有很多线索,但它们都很好地融入了密集的情节中。波洛最强调的两条线索,“擦过的酒瓶”和“安吉拉信”,都是很好的线索,但同其他好线索一样,如“茉莉花”和“冰啤酒”,都不是指向凶手的线索。
关于凶手的线索也有不少高质量的,但读者几乎不可能通过埃尔莎的临场表现看出来她才刚遭受残酷的打击。同样令人沮丧的是,许多线索反复暗示埃米亚斯这次对埃尔莎是认真的,但他的真实意图并非如此,使得读者很难透过各种困难的线索发现其真实意图。
关于凶手最有力的线索是卡罗琳的动机(主要是埃尔莎给出的),以及说明埃尔莎对未来生活充满畅想的线索。但除了“擦过的酒瓶”线索外,最令人难忘的两条线索是“画作”线索和“月亮和六便士”线索(分别揭示了埃尔莎的“胜利”和埃米亚斯对埃尔莎的真实意图);很难相信它们真的是线索,但它们被写出来又一定有其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