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针尖上的青春和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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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聚散》:我那针尖上的青春和悲悯
刘汀
诗人雷平阳,也是散文家雷平阳,或者酒鬼雷平阳,我一般称他老雷,或者雷大师。老雷有一首写于几十年前的诗《亲人》,这也应该是他流传最广的诗之一。我在无数次的诗歌交流场合,都会举这首诗为例,来说明诗歌的情感和情绪的区别,诗歌的逻辑性和结构,诗歌的及物和及心,它可真是一首适合做具体分析的诗。
那就看看这首诗。
《亲人》 雷平阳
我只爱我寄宿的云南,因为其他省
我都不爱;我只爱云南的昭通市
因为其他市我都不爱;我只爱昭通市的土城乡
因为其他乡我都不爱
我的爱狭隘、偏执,像针尖上的蜂蜜
假如有一天我再不能继续下去
我会只爱我的亲人
这逐渐缩小的过程
耗尽了我的青春和悲悯
不过,我此刻写的这些文字,不是为了分析《亲人》写得好,也不是为了写老雷,而是要说自己刚出的一本非虚构集子《浮生·聚散》。我想了很久,在某一刻想起这首诗的时候,恍然觉得,整本书可以用老雷这首诗里的几个词概括:亲人,老家,爱,针尖上的青春和悲悯。
比如《人到中年,潮到岸边》,写得是父亲,是母亲,也是我周围的亲人们。对一个写作者来说,他们天然就是观察、感知和书写的对象,但是仍时时要检视自己该如何面对他们。就像潮水涌到岸边,就会回返,人到了中年的某一个时刻,你就会发现,你和父亲互换了位置——你成了引导者,守护者,他则变成了比你年长一代的孩子。我大概是在这个时刻,才彻底明白,我的青春彻底逝去了,从此之后,再不会有那种少年意气,有的只是繁复而琐碎的日常,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挑担人”,风景再不能具有治愈之能,烈酒常起安慰之功。
比如《东北偏北》,我既热烈又冷峻地看着自己的生身之地,也看着它所属的那一大片土地上人和生灵。老家在内蒙古赤峰,算不上标准意义上的东北,但又在极多层面上像东北,它是东北偏北。我爱人是吉林人,标准的东北。于是,我写赤峰林东,写辽宁大连,写吉林松原,写黑龙江哈尔滨,像一枚指针,不断在东北晃动着。尽可能坦诚地写下我所见的人的热情和冷漠,宽宏和自私,自知和自愚。
比如《卑微若贱》,几乎是对一个出生于偏僻乡村的农家子弟,通过学习进城生活后遭遇的一切心灵震荡的素描,不只是卑——自卑,卑微,卑劣,还有贱,像一棵移栽到城里草坪的杂草,如何抵御标准化的割草机、高科技的农药和城里的秋风。这绝非一个励志故事,但它包含着许多普普通通人对命运的不服气。
比如《故乡生死事》,用了两万多字的篇幅,写那里人们的生和死。生和死的中间,是活。我几乎穷尽了自己的个体经验,也几乎动用了习得的全部知识,只是想勾勒出那些我所熟悉的亲人们,他们到底是如何生,又怎么死,当然,更重要的是生死之间,究竟度过了怎样的命运。写这些的时候,我是努力带着一种悲悯情绪的,当然不是我占有什么高一点的姿态,而是我想悲悯自己。哦,我写过一首有关亲人的诗:
比如《伤痛叙事》,它是有关疫情的一篇几乎同步的生活实录和心灵摘录,自夸一点说,有关那几年的生活,我尚未看到过同类的文字。左手食指被切掉的半个指甲所引起的伤痛,以及它的痊愈和对精神引起的波荡,与社会大历史形成了巧妙的同频。许多不可言,不能言的感受,埋藏在那些日常的细节里,也许有人会触碰到,并唤起同一种情感。
对了,我也写过一首名为《亲人》的诗,就以它作为结尾吧:
亲人
回报亲人的方式
只有一种:
你种的庄稼,我全部吃掉
你生的病,我都再生一遍
然后,以相同的频率
欢乐和呻吟
也许你会想读一读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