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降临派的温柔情书

作为技术绝缘体，当然也没能赶得上AI的潮流，比如对AI的确切定义和实现逻辑茫然未知，比如在50块钱抛售了中芯股票（现在90多了），比如与AI的联系只停留在用deepseek替代百度搜索。

如果你像我一样，作为一个赶不上趟的普通人，还是想知道最前沿，风口最大的AI究竟意味着什么，那这本书非常适合作为科普读物。

首先，是张笑宇的文笔，像是饭局上的闲聊，混合着那些熟悉的人名、八卦，不知不觉就把AI的前世今生、发展历史、目前哪些人/公司比较牛逼、他们分别是什么理念想法，讲得清清楚楚。

（题外话，我国庆第二天，看完第一章的故事，终于知道了芯片之于AI的重要性，准备把我的中芯买回来，但当天就涨了10%，至今追悔不已……

其次，是书中讨论的问题，并不一直围绕AI圈的八卦，或是枯燥的技术发展，而是把重点放在讨论AI对于人类的未来意味着什么。

作为一个普通人，可以跟随作者一起畅想文明的大趋势——比如作者断言AI必定超越人类智能，产生新的文明，那时候社会的样貌会是如何？也能在此中看到个体发展可能遇到的机遇与问题——AI智能时代，哪些领域将快速被AI替代？普通人会面临什么？

注意，这不是科幻，也不是“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而是极有可能在我们有生之年就能见证的现实。了解AI可能影响的趋势，和了解老龄化社会、社保医保改革一样，与我们日常生活息息相关。

然后，我喜欢作者在“前言”里的直接坦荡。前言部分直接抛出了这本书最核心的四个概念——涌现、人类当量、算法审判、文明契约。全书围绕这四个概念逐步推进展开。如果实在不想读，读完前言也能了解个大概。不过我猜读完前言的人，肯定迫不及待想翻到正文继续读下去。这也许就是作者骄傲的小心思。

最后，围绕这四个概念简单记录下看完的感受。

先说下“涌现”和“人类当量”。

“涌现”，简而言之就是，在一个规模巨大的系统/环境中，会产生很多新的“可能”，开创性的“创新”突变就会在其中孕育而生。只要这个环境/系统足够大，足够持久，创新一定会产生。比如宇宙大爆炸后生命的诞生，物种的进化都是这个原理。如此类比，AI智能也必定在庞大的数据和算法中涌现出来，这只是重复了宇宙发展的过程而已。涌现的角度看，AI智能必定会产生。

“人类当量”，在书中接触到的新概念，指的是“AI在生产智能方面，其效率和成本相当于多少人类”，根据作者的计算，“基于目前AI的算力和价格，它大概能够以人类1%的价格和1000倍的效率量产智能”。虽然“人类当量”的概念，没有考虑产生AI与人类产生智能是否有质量上的差距，但结合“涌现”，如此巨大的数据差异，AI智能碾压人类只是时间问题，且根据目前的发展速度，这个时间会快速到来。

这两个概念，是作者论证AI形成新的“物种”和“文明”的核心。所以标题里说，作者是彻底的“降临派”——智能远超于人类的AI新物种必定产生，AI文明时代必定到来。

“涌现”和“人类当量”，是已经发生、正在发生的事实概括与总结。我完全认同作者至此的推导与总结，我们已经有幸见证了一个新的文明最初的诞生，说不定还能有幸见证它如何迅速长大并开始与人类文明势均力敌。

在对未来的畅想上，作者抛出了“算法审判”和“文明契约”。

“算法审判”，作者认为算法审判是对人类最正义的审判，推荐算法是给每个人他应得的结果。比如你是外卖骑手，你愿意遵守算法推荐去抄捷径，那最后算法就会把“捷径”变成“正常”，你只能越来越快，越来越卷。比如你是HR，你用算法最大化员工效率，最后你也会被要求最大化的效率，甚至被优化掉。因为你遵守/引导了算法，所以这个结局是你“应得的”。

首先在个体讨论的层面上，我不认同作者的想法。甚至感觉这种想法有点“社达”。个人在平台、系统面前，选择权是很少的，获取的信息也是非常片面的。在互联网庞大的数据和平台算法面前，普通的个体，未获得在这个新时代如何独立思考的基础培训、未获得足够可以做出决策的数据与信息，但他们的任何一次点击、任何一次行动又都变成了数据汇总到算法面前，变成新的趋势，去引导、去审判这些本来就是半盲的普通人，这种结局真的是普通个体应得的“正义”吗？

如果没有掌握更高级数据、信息、智能的人类，被更高级的智能诱导、牵引而做出了不太好的决策，那他们就要被审判、被奴役、承担坏的结果。如果这称之为应得的正义，那AI文明会认为，惩罚智能不足的人类将是理所当然的正义之举。

其次， 作者将“算法审判”扩大到AI文明：“当某天它涌现出自我意识时，我相信它对我们的理解就是我们公正地为自己赢取的应得之物。若我们相信我们该剥削和压迫同类，那么它就会认为人类应该被剥削和压迫；若我们相信我们该对同类喊打喊杀，那么它就会认为人类应该被暴力对待；当然，若我们相信每个人都值得被爱，那么它就会认为人类是值得被爱的。”

我对这个上升到物种对物种的审判，也表示怀疑。看这几句话的感觉，就像是作者口中碾压人类的AI智能，突然就降智成了小学生一样，没有任何自己的思考，只会在学习了人类的语料素材后，总结结论并沿用？人类对同类喊打喊杀，或者宣称团结友爱，是基于人类的利益。那AI如何对待人类，难道不是应该基于AI的利益吗？人类在统治地球后，文明摇身一变为“人类中心主义”，人本位，那AI统治地球后，会不会首要也考虑自身物种的利益，开始“AI中心主义”呢？在“AI中心主义”的指导下 ，人类的语料库要如何运用，恐怕不是人类如何对待人类，AI就如何对待人类这么简单的事。

就好像，人类在发展出文明以后，也不会考虑尊重草履虫的尊严与生命。

因此，用人类政治的“社会契约”去想象我们与AI签订“文明契约”，恐怕也是一厢情愿的空想。作者也提到，霍布斯的社会契约前提是，人与人的力量相对平等，谁都可以干翻谁，所以大家缔结契约，让渡权利形成公共权威。且这种社会契约依然是目前人类文明中大部分受益的核心基础。反观人类与AI呢？如果AI已经成为碾压人类的物种，他们和人类签订契约的基础是什么呢？如果 按照作者说的“时间序列”，人类在AI尚未脱离控制时，和他们签订契约，要求保证未来人类文明的生存权利，这种契约又是否真得可靠呢？AI是否会感激人类当年的“手下留情”，在成长为超级文明后，依然愿意与人类共享资源，协同发展呢？这个“愿意”的基础是什么，是人类的怜悯之心、道德正义和契约精神？恕我直言，这种高尚的文明道德在人类身上都不一定能兑现，更妄论去要求另外一个强大得多的超级物种呢？

因此我说，这是作者作为降临派的温柔情书，乐观地畅想着日后主宰对我们的怜悯与感恩，对弱势物种的保护。但可惜情书中对未来的承诺，本就不应当真。我相信人类不至于天真到，到时候拿着情书去找AI对质，当初说好的海誓山盟呢，怎么失去了法律效力？

但我更欣赏作者另外一面的温柔，在书中呈现不多，但在播客《心与芯：不要将人的价值锚定在智力和优绩上，它终将瓦解》里面阐述得更直白一些。在技术进步主义的潮流下，我们习惯了“卷”智力，只要努力卷智力（其实是智力的标签，比如学历），我们就能进步，就能成为人上人。但在数千倍人类智能的AI面前，我们的努力和进步可能过于可笑了。

所以放弃固有的进步思维吧，别卷智力了，回归人类生活的“具身体验”，也就是尊重你作为碳基生命，享受这副肉体对世界的觉察、感受。也许这就是我们最大的“躺平”，也是人类末世的存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