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射杀了梵高？谁又塑造了梵高？

在真正去到美术馆里欣赏梵高的画作之前，我们绝大多数人都早已从印刷制品和媒体中提前瞻仰了这些著名的作品：向日葵，星空，梵高的自画像等等。这是媒体社会的奇异景象，大众对某个艺术家的映像往往在真正面对作品之前就被塑造了。无论是天才还是疯子，观念甚至偏见都早已先入为主。同样的，当我们对梵高这个人做评价时，往往借用的都是他人的话语。 关于梵高作品的书籍市面上已经有太多太多，从与弟弟提奥的书信集，到艺术评论作品介绍，以及各种版本演绎化的个人传记， 甚至还有套上梵高名字的噱头，可整本书完全就在讲其他事情的，比如我高中时读到过一本似乎叫《和梵高喝下午茶》这种把梵高作品和某种茶饮硬凑一起糊弄文艺青年的书……以至于梵高对艺术的热忱和对自我追求的矛盾与疯狂，从很早以前就在我心里产生了一个被具体塑造的形象。然而其中多少演绎是传记作者个人的发挥？多少又是评论家的主观猜测？这个原本小小的问号在看完这本《谁射杀了梵高》之后，也越变越大。 《谁射杀了梵高》的作者艾伦·特恩布尔，巨细无遗地将大众对梵高津津乐道的各方面一一分类。从他的身份、生活、生后（死亡）评论解读四大方面，详细地列举了各种为还原梵高真实面貌的证据和记录。非常有意思的是，这些证据无论是来自家人还是梵高生前的好友，似乎他们之间总有着不可协调的矛盾，甚至连【梵高的体型】这种我们都会觉得”这还能有分歧？问问见过他的人不就知道了？“的问题，都会出现从【魁梧健壮】【矮个儿】【矮胖】【瘦小】等完全不同的描述。 这令人不禁要问，我们对梵高的了解究竟有几分把握？作者并没有给与回答，他只是默默地将所有能搜集到的信息给与展示，一视同仁不做评价。 另外一点令我惊讶的是，大众一直以来对他贫苦创作身份的感受也并非准确。虽然我们都知道梵高的创作生涯大部分仰赖弟弟提奥的支持，但在1888年一个月高达250法郎的“资助” 已远超生活低保线，这笔钱相当于现在一个月2000-4000欧元的收入。梵高虽然创作了大量贫苦阶级人物的画像，但从不自己做饭，总是在餐厅用餐，还一直雇人打扫自己的房子及洗衣服。

对艺术真实生活的了解会影响我对梵高作品的态度吗？我的答案是会的。我始终不觉得艺术家的个人能完全与作品分开来看——如果梵高真的如他所说，一辈子如此痴狂的追求心中的艺术，那这种理念就势必会与作品发生矛盾，重点在于他有没有正视这种矛盾。可话又说回来，谁规定艺术家要100%地在作品里全心身地与世界掏心掏肺呢？难道我们不能在他的作品里感受到自然对他的触动，其他艺术家对他的影响，以及自画像中艺术家眼神的不确定吗？答案似乎又是肯定的。 艺术是个人的，现代艺术的最大贡献就是打破或者说扩宽“权威”对艺术价值的掌控。然而这又制造出了新的矛盾：大众又是渴望权威的。否则当我们遇到完全非个人领域，先锋，或者有争议的作品时，就特别容易做出：”这到底有啥好？我孩子也能涂两笔” 这样的评价。这种个人感受并非不正确，因为现代艺术颠覆的就是正确与否。然而当梵高的画作一次次在拍卖行突破历史交易新高时，我们又不得不承认，莫不是真正的杰作，为何如此值得人们如此趋之若鹜，为什么在这么多年以后，他的作品依旧能捕获人们的心？ 我想梵高如果能穿越到现在，看到他已经成为了某种巨型文化符号，他一定会比我们更加惊讶。

最后想到一件事。记得去年参观伦敦举办的名为《画家与诗人》的梵高特展时，我非常不适应整个展厅昏暗的布置。画作头顶的射灯看似聚光，却使得画布上浓厚堆积的颜料打下垂直的阴影，导致一幅画一半都是黑的。梵高创作的大量作品都是在室外完成，面对那金灿灿的麦田，茂密的树木，我们却在黑乎乎的室内摸索着看不真切， 我想如果梵高知道他一定会气得去找策展人理论。小心翼翼保护画作，这是我们后人对他作品的尊敬，却是否反映了我们对他个人性格与追求依旧的不予理睬。作家Fern Lebowitz曾经对这种现象做过一个很犀利的评论：“每当拍卖行搬出著名艺术品时，全场往往一片死寂，而当最后作品以天价成交的那一瞬间，人们欢腾鼓掌。这就搞笑了，现实不应该是倒过来的吗？我们应该对资本试图定价艺术嗤之以鼻，把掌声才该留给伟大作品！“ 梵高已经死了，他死去的那一瞬间真相就不再百分百能被捕捉。 就像历史在结束的那一瞬间就成为了某种传说，现代人常常会觉得自己生在了一个“无聊的时代”，黄金时代仿佛永远在过去，然而我们却不知道自己生活的这个看似平凡的时代，也许在不久的未来就会成为某段历史的风暴中心。 到底是谁射杀了梵高？这本书本就不准备解答，这个问题也许永远都没有答案。 但当这些作品穿越百年与我们真正产生连接的那一瞬间，这些个所谓正确答案也就显得不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