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视角的记忆填补男性政党所载历史的空白
这篇书评可能有关键情节透露
2025.7.20
#打卡 《记忆的性别》 进度:188/334 第六章结尾
对贺萧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此前也翻阅过一点《危险的愉悦》,然而出于内容上的限制,理论上并没有看完她任何一本书。
这本书弥补了上个世纪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前这段时期女性史料的空白,此前我自己了解的很少,由于“大跃进”等活动的敏感性历史书上也是泛泛提及便又翻篇。这段时间的微妙之处在于那是一个国家强调并实践“共产主义”的时期,为了抹平阶级差异解放人民由统治党主导了很多强制性的政策。这些政策一定程度上确实给女性的生活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女性有机会从封闭的家庭进入到广泛的公共空间,从而提高了女性的地位。目前的章节就提到了:为了弥补劳动力的不足让女性去参与生产,为了降低文盲率在农闲时开办冬学,为了提高婴儿存活率培训专业的女性接生员,甚至制定了《婚姻法》——新中国最早颁布的法律——给予了女性择偶、离婚自由……但是分析后也不难看出,这些貌似先进的政策其中依然有很多不公平之处:比如虽然在政治口号中强调男女平等号召男女同工同酬,但在实际任务划分上又以生理差异和刻板印象为由进行不够合理的分配,导致工分男性拿的多女性拿得少,女性往往被安排捡男性剩下的活;一边让女性学习生产知识一边将产婆打成“造成众多婴儿和产妇死亡的罪魁祸首”,提高婴儿存活率的同时依然将孩子看得比产妇更重,榨干女性的生育价值;《婚姻法》虽然帮助了一些妇女离婚,但她们又很快再婚,并没有不结婚的自由,这部法的主要目的还是防止通奸扰乱社会秩序和为了让穷人也能在“一夫一妻”的号召下娶上媳妇……
我看这本书的时候很激动,因为弥补了我对于这段历史的知识空白,但是一定程度上又很痛苦,看到那些妇女干部曾经的悲惨过去,看到她们如何被“解放”但又自然而然地被男权政党的大饼“招安”成了更听话和卖力的一份子……同时我也非常羞愧,羞愧于当时大学参加读书会时,也曾跟着一些师长强调性别差异归根到底是阶级差异。一直以来,党和国家包括如今的一些左派一再强调“性别差异归根到底是阶级差异”,但这本书呈现的史料却告诉我们此乃谎言,在国家想抹平这个阶级差异的集体化运动时期,男女的记忆是有着明显性别差异的,因为男女所在的处境所进行的活动为了集体所付出的代价是不一致的。
下周继续读
2025.12.7
#打卡 《记忆的性别》第7—10章
看着上次打卡时写着下周继续读……没想到一拖又是小半年
家务不被视为劳动,让我想到了《父权制与资本主义》里的分析,因为在马克思经济理论中家务不产生剩余价值,所以集体化初期也不能挣得有酬工分,但这些“无形的家务”却是妇女日常生活中极大的负担。可后续在五化期间,当“在需要妇女去田里工作的情况下,党和国家才会认可家务劳动是耗费时间的”。(很意外的看到作者提到温铁军,毕竟本书中出现的其它学者名字不多)妇女作为人力资源,在家中负担家务,在家外负担农业,还承担生育风险创造更多人力,她们才是“国家资本原始累积”的大功臣,结果“尽管有关睡眠不足和夜间做针线活的记忆留下了蛛丝马迹,这些兢兢业业的累积者们所从事的家务劳动却一样不为人所知。”令人气愤!“男耕女织”也属于男人抢功劳的词汇,现实是女织女也耕,想到《秋园》里那些苦苦的场景。
集体化时期有美德的妇女是被创造的,并不是完全自发产生的,她们的存在本身是政党统治意志的体现,作为样本规训统治下的女性。同理劳动模范也是被制造的不是天生的,它们的功能是“为投身于农村集体化和遵循党的总路线的积极公民提供必备的政治行为的典范”。两厢结合之下的妇女劳动模范一方面艰巨更重的任务,另一方面又体现了一种冲突和矛盾:“她必须一边做一些跟妇女通常所作的事情完全不同的事,一边又继续做她之前的工作。“在政党规定的框架中,她们的语言被集体吞噬”随着她们走向生命的尽头,她们仍然用国家曾提供(后来又废弃)的语言去表达她们的自我意识和自己所取得的成就。“这一点让我想到《五四女性》中的黄定慧,她掌握了中共的语言并且反复锤炼自己的说辞。但这种忠诚也无法完全压抑女性对自身主体性的表达,“只要我们挖掘得够深,那个具有与公众视野内的模范形象截然不同的内在个人的直正自我就会自己显现出来,”这也正是本书的意义,通过对女性亲历者的采访来弥补不被记录的历史空白。
这本书之所以看的缓慢有一个原因确实也是里面的故事都好苦,“诉苦仍是农村妇女熟悉的一种模式,我们听到的每个故事都带有诉苦的痕迹。”书中的诸多自述都让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老家的女性长辈们,每次过年看到她们都心情复杂,一方面“哀其不幸”可怜她们被规训地为男权社会奉献一生没有自我,另一方面“不堪其烦”生气她们对自己的指指点点和批判。同时我也暗含了一种带有恐惧的期望,希望未来的自己不会被时代抛下,虽然这很难。
最后两段比较触动的摘抄:
“当她们坚持认为她们所记忆的具有美好德行的自我未并未随时间而改变,这些老年妇女在面对国家的反复无常和家庭的忽略时创造出了一种历史的连贯性。她们叙述了一个充满艰难困苦的世界,为我们指明了那些尚未被认出和言说的顽固的不平等。在精心塑造记忆的自我的过程中,她们从过去搜寻有用的故事,有力讲述了当前的伤痛和两难的困境。”
“产生这些故事的世界已经消逝,能够听到叙述者们诉说的机会也在慢慢消失。老年农村妇女们、她们的故事和她们的记忆是否能够成为具有韧性的集体记忆的一部分,这点尚不清楚。农村妇女们讲述的记忆扩展了我们作为听众对一个消失了的过去的认识。这些记忆也应该对构建一个有价值的当下的伦理和政治至关重要。”
感谢作者作为国外学者为我们留下这些珍贵的记录,这些有性别视角的记忆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