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观真正中国文化精神，必于北京

瞿宣颖是近现代知名学者，曾寓居北京二十余年。这座千年古都，在他心中有着独特的文化地位。在瞿宣颖看来，“欲观真正中国文化精神，必于北京。非直其建筑美也，所含之历史意味尤深永而可玩也。”他研寻北京史迹，“凡遇涉及燕京之故实者，必撮写而存之。”青年作家侯磊编注的《燕都掌故》一书，收集了由瞿宣颖整理、创作的有关北京的掌故和诗文。透过这些文字，可以窥看北京深厚的文化底蕴，体味瞿宣颖“信今垂后”的学术旨趣。

“凡大建置必非一人一时之事”

“都城建置为自昔文人学士所艳称，盖国家声名文物所会。”北京建置的历史变迁，是瞿宣颖关注的重点。他认为，“北京建置，最早当溯之唐代。”他选择兴建于唐代的法源寺为坐标，以推定范阳节度使的治所。他从《辽史》的只言片语中发掘线索，以考察辽城的位置。从金朝中都、元朝大都，到明清都城的营建，瞿宣颖都做了系统梳理。瞿宣颖称，“凡大建置必非一人一时之事，恒累世而后能就。”规模宏伟的北京城，凝聚了历代能工巧匠的心血。但这些“工师”虽有伟绩，却“不见称于搢绅之士，以致几于湮没。”对此，瞿宣颖不免长叹。他翻检史籍，考求实迹，让那些沉寂在历史烟尘里的“工师”重新被认识。他们的成就，是构筑北京文化的厚重基石。

瞿宣颖对北京建置的考察，不局限于富丽的皇城宫闱，还深入市井深处。他考察明朝北京外市的建置，描绘商贸的繁华。他历数那时流行于市场的“名牌”商品，诸如大栅栏宋家靴、本司院刘鹤家香……这些著名货物风靡一时，“内而宫禁，外而勋戚，皆知其名”。读此不免让人感慨，原来追慕名牌是古今攸同的风尚。瞿宣颖还留意城市治理的问题，他引证《日下旧闻》的记载，讲述明朝居民侵占官街、搭造棚屋、拥塞衢路，甚至引发火灾的情形。从这些史料来看，城市治理的难题古已有之，且为今天提供了镜鉴。他从乾隆皇帝的谕旨中，推断在清朝初年，“街衢庐舍必皆官力经营，整齐划一，一成之后，不容复改”，这些论述中有古代城市规划的线索。瞿宣颖还整理翁同龢、李慈铭、王闿运等人的日记，其中对宫苑、名胜、庙宇、园林等方面的记述，展现了晚清时期北京建置的气象。这些遗迹，虽经沧桑数改，很多依然留存至今，并融入当代北京的文化基因。

“燕京之为首善，千年于兹”

瞿宣颖说，“燕京之为首善，千年于兹，人文荟萃，源远流长。”《燕都掌故》有很多生动材料，为北京的“人文荟萃”提供佐证。北京为万方辐辏之地，多元文化因素在这里交汇融合、结出新果，京戏就是一例。瞿宣颖从时人日记中，考察“京戏之递变”。京戏流行之初，搢绅之士对这一“前卫艺术”颇有訾议，认为“其音嚣俗”“扰杂不伦”。但京戏就像一瓶新酒，在北京这座人文厚重的窖池里反复酝酿，日臻纯熟，终成“国粹”艺术。可以说，北京是优秀文化的孵化器。瞿宣颖还述及北京的珐琅艺术，“北京景泰蓝有名中外，其实仍自外国输入，故当时（珐琅匠）皆自广东来。”身怀绝技的广东工匠，远来北京，供奉宫廷，他们在这里将域外的珐琅艺术发扬光大。可以说，北京是优秀文化的催化剂。

对北京的酒文化，瞿宣颖似乎给予特别关注，本书中就有《酒》《酒事》《再记酒事》等篇目。在这些篇目中，瞿宣颖辑录前人著述，为北京的酒文化梳理文献，考其源流。如《帝京岁时纪胜》所言，“至于酒品之多，京师为最”。这些文献中，列举了诸多北京佳酿，像黄酒中的良乡酒，白酒中的南路烧酒等。此外，有关酒肆的经营、佐酒的美食等，多有涉及。对北京酒文化有兴趣者，本书实为“开卷有益”之作。书中还有关于北京体育文化的记述，例如《冰嬉》一篇，记载了古人溜冰的情形。瞿宣颖称，很多人以为溜冰是欧美风尚，其实“吾国古已有之”。他引述前人诗作，呈现古人在冬天结冰的海子里，穿着冰鞋欢快溜冰的飒爽英姿。“左足未住右足进，指前踵后相送迎”。书中有关北京文化的信息非常丰富，以上所举，不过一二。从这些文献中，可见瞿宣颖研究北京文化时涉猎之广，视野之阔。

“是在有心者共维护耳”

北京，闪耀着文化的辉煌，也刻下历史的沧桑。近代以来，英法联军、八国联军、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先后践踏过这座千年古都。这些粗暴的侵略，无不伴有文化的摧残，圆明园的遗迹就是罪证之一。本书中，收录了瞿宣颖有关圆明园的记录与考证文章，体现了其作为史学家的识见，以及作为爱国者的情怀。在一些人的眼里，圆明园不过是帝王养尊处优的地方，而在瞿宣颖看来，“夫圆明园者，非帝王一家之产，乃辽、金、元、明历代以来郊囿离宫名园剧迹之总汇，亦即吾国数千年来建筑工艺以及书画、器玩、文史、学术之精华所萃也。”为此，他洞察侵略者焚毁圆明园的深层原因，指出“彼盖深知欲弱中国，欲愚中国之人，非先毁其文化不可。”熊熊大火不仅焚毁了“万园之园”，还对中华文化实施了无情摧残。

战争的破坏、时代的变迁，激发了瞿宣颖对北京历史文化的保护意识。感于文化传承的困境，他呼吁：“若夫博辑载籍，网罗旧闻，语必有征，信今垂后，此真今之有意著述者所宜急起而从事也。”目睹古代遗迹的隳颓，他倡言：“此都之故实，诚有不忍听其竟毁者，是在有心者共维护耳。”瞿宣颖之所以研寻史迹、搜罗典籍、编撰文献，正是受到这种文化保护意识的促动。《燕都掌故》中的篇章字句，无不凝结着他的心血。

按照权威释义，所谓“掌故”者，指历史上的人物事迹、制度沿革等。而历史常常是观照现实的一面镜子，从掌故中不仅能看到“故”，也能看到“新”。优秀历史文化的保护与传承，既是温故知新的过程，也是吐故纳新的过程，《燕都掌故》中的文献资料，虽然多关乎历史，但也具备现实价值。

PS：发表于12月19日《北京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