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 be, or not to be?

《隐墙》是奥地利女作家玛尔伦·豪斯霍费尔的小说，发表于1963年。它有个末世设定：女主人公在亲戚的山谷小屋里度假，一夜醒来，发现亲戚们没有回来，世上只剩下她一个人，有一堵透明的墙把她和山谷与外界隔开，外界的一切都石化死亡了。

有人说这本书是女版《鲁滨逊漂流记》，我完全不同意。不过，鲁滨逊从遇难船只里搞到许多物资，让他一开始在岛上的生活没那么艰难。这本书的设定里女主人公的亲戚也囤积了许多物资在小屋，包括猎枪弹药和火柴，还留下了一只小狗。女主人公又在山谷里捡到了一只母牛，可以喝上牛奶，之后又有一只猫咪找上了她，和她一起生活。山谷里再未见到其他人。在这个绝境里，女主人公只能努力活下去，并且照顾她的动物们。

鲁滨逊的岛上有星期五作伴，而且他并没有失去过生存的动力和希望。可是在《隐墙》里，女主人公明白正常的世界已经不复存在，她有生之年可能再也见不到一个人，她遭遇的是绝对的孤独。在她生存下去的每一天，她都要或多或少地触及这个问题：生存的意义到底在哪里？所以读者也一样，不停地问自己，和女主人公异地而处，我会怎么样？

这本书其实没有太多的情节，主要就是描写女主人公每天面对的生存压力、周遭自然的变化、以及她与动物们的互动。她得要想尽办法维持生存，很多东西都变成了奢侈品。她的糖用光了，再也吃不到甜食，她已经因为缺乏营养而身体虚弱，你忍不住要想，万一那只奶牛也死了，她连牛奶都不再有，可怎么是好？最可怕的是，有一章里提到她曾经数过自己的火柴够用五年，某一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取决于火柴剩余的数量，那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年半。作为读者也忍不住焦虑起来：火柴用完了该怎么办？

这本书的叙事时间是前后穿插的，一会儿说的是记录的当下她的感受和回忆，一会儿是按时间线写她发现隐墙之后的一到两年间的事。如果理一理时间线，是这样的：她在五月的第一天发现隐墙，不得不开始末世生存，到第三年的九月，碰到了灾难性的事。这之后，在十一月，她决定把自己的一切写下来，不管有没有人能读到。她花了四个月记录她的遭遇，一直写到第四年的二月，所有的纸张也写光了。

这种叙事不乏味，一是关于自然和动物的部分都写得很优美，二是读者会关心她如何维持她的小世界的运转，三是，她在有关当下的叙述里，一直提到小狗的死，而读者知道小狗是最给她情感慰藉的生物，当然想知道小狗是怎么死的。

小说里有很女性视角的部分，比如，一旦意识到自己将在小屋（其实是个两层别墅）独立求生，她就把一些空间封闭起来，让自己能通观全局，及时感知危险。危险其实不是来自自然，反而是情况未明时有可能出现的其他人类更让人恐惧。这种恐惧，身为女性读者最能体会。还有，她对杀戮动物一直抱着厌恶的态度，要不是为了让自己和小狗都能活下去，她不想杀死其他动物。此外，身为女性，的确在一些体力活上力有不逮。

不过，小说引发的思考当然是人类共通的：生存的意义、人与人的连接、时间、自由，人在自然中的位置。讽刺的是，孤独的女主人公可谓获得了完全的自由，在尘世再无任何牵绊，可是她变成了生存本身的奴隶，所有的精力都被辛苦的劳作消耗殆尽。平静的时刻也是有的，但快乐恐怕就很难了。

小说的高潮部分来得很突然结束得很急促，不过也隐含了许多可能性。合上书，再度把自己代入主人公，问问自己想不想或能不能在这末世努力生存呢？我的答案恐怕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