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们

我曾经想过有那么一天，会突然有人跟我说这么一番话： 看来你的年纪也有四十出头了，这四十多年，总有些事情你不愿意再提，有些人你不想再见，有个人曾经对不起你，也许你想过，把他们杀了，但是你不敢，又或者你觉得不值得。其实杀一个人很简单。我有一个朋友，他的武功非常好，不过最近生活有点困难，只有你随便给他一点银两的话，他一定可以帮你杀了那个人。你尽管考虑一下。 我考虑了一下，先不说有没有银两，但是确实没什么人好杀。有人曾经对不起我，那又怎样？我一定也曾经对不起过别人，但那不足以判断一个人是否应该活着或者死去。 王家卫的《东邪西毒》，把堂堂天下五大高手之一的欧阳锋变成了杀手经纪人，还要为自己的工作搞营销，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什么感情，眼神和声音一样空洞，不知为什么我偏偏会记住。我想他帮不了我。但是我喜欢他的工作，喜欢大漠里的那间土屋。后来很可惜，他抛弃了这份没什么前途的工作，去做西毒了。 这个人总是做出一副冷漠的样子，其实是最有感情的人。很久以后他从一座酒店的楼顶跳了下去，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办法说服自己接下这个任务的。

后来我喜欢上了雷昂，那个很有名的不太冷的杀手雷昂。 这是一个很棒的杀手，有着一个独行杀手完美的生活方式。独自生活。规律起居。每天喝牛奶。做仰卧起坐。有爱好——他养了一盆宽厚叶子的绿色植物，有人说是绿萝，绿萝喜阴，不大愿意暴露在阳光下，这很适合一个杀手。 也许他可以永远这样生活下去，如果不是救了一个小女孩，并且对她产生了感情。我们都知道，对一个工作之外的人产生感情，就意味着这个杀手快要死了。我也知道，雷昂一定认为自己死得其所，因为他和玛蒂尔达奇异的感情，就像诗里说的—— 不用教我祈祷。不必了! 重温旧梦已没有希望。 惟有你是我的救星和慰藉， 惟有你是我无法描绘的光亮……

很多年以后我认识了凯勒。 凯勒是劳伦斯布洛克杀手系列小说中的主角。他有个经纪人，叫桃乐丝，或者桃儿，住在离纽约不远的白原镇一栋维多利亚大房子里，他去那里领任务，偶尔也会坐在门廊的柳条椅上，和桃儿一起喝杯冰茶或者柠檬水。 之后他会坐飞机到几百英里几千英里的地方，杀掉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在布洛克的笔下，暴力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他不是技术流，他感兴趣的是人的生活方式和他们内心的交错融合。 凯勒一直活着，目前为止，看不出来布洛克有想杀掉他的意思。凯勒也动过感情，先是对一条狗，后来是对一个女人，只是结束的很快，过程就如他自己所说 “她走进我的生命，遛了我的狗，然后又走出去。”桃儿作了补充，“而且把你的狗一起带走。” 要是那个女人没走，也许凯勒已经死了，布洛克当然了解这个圈子的规则。女人没走的时候，凯勒每次出任务回来，都会给她带一只耳环，他听广告里说，对女人来说，耳环永远不嫌多。 像布洛克写过的所有人物一样，凯勒住在纽约，一座战前盖的高楼——位于四十八和四十九街之间的第五大道上。他在十九楼有个单间卧室的小套间。 他可以望出窗外看到联合国大厦、东河、皇后区。11月的第一个礼拜天他可以观赏到许多人跑步穿越昆斯博罗桥——。他会在窗口坐好几个钟头，只见好几千人通过视线，首先是世界级跑者，然后是跑得好生卖力的中等生，最后则是慢得不能再慢的——有的走路，有的一瘸一拐。他们从斯塔顿岛起跑，终点在中央公园，而他们严酷的考验他也只能看到过桥进入曼哈顿的那几百码。 看着看着，这幕景象总要叫他流下眼泪，虽然他讲不出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