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记笔记: 维特根斯坦素描 《维特根斯坦传:天才之为责任》札记
读了Ray Monk《维特根斯坦传:天才之为责任》这本厚厚的传记,得记录点什么,不然改天全忘光了。这个记录不依赖于对维特根斯坦著作的细致解读,而是某种带有想象的素描,当然有一点点文本依据,也依赖于Monk的传记。对于真伪做不了担保。
弗雷格试图给数学提供一个逻辑基础,在这样做的时候使用到“类”的概念。罗素在此发现了俗称的罗素悖论:“所有不属于自身的类的类”。对这种“类”的安置总会导致矛盾,而这内在地威胁到任何逻辑公理体系。罗素自己给出了一个类型论的解决方案:划分出类的层级(诸如一阶二阶),而集合必须是同阶对象的结合。这样就回避掉了罗素悖论。但这个解决办法是特设的附加的,不自然。作为后话,哥德尔不完全定理似乎说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把维特根斯坦吸引进哲学领域的就是罗素悖论。【Monk:《维特根斯坦传:天才之为责任》,王宇光译,浙江大学出版社,2011年,页31-33】不过维特根斯坦不是那种对科学抱着良好信念,以推动知识或科学进步为己任的人。维特根斯坦倒不如说是反科学的,他厌恶科学的主导,他钟情的人物是正被科学排挤到边缘的:《新约福音书》、奥古斯丁、歌德、帕斯卡尔、克尔凯廓尔、贝多芬、莫扎特、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弗洛伊德。维特根斯坦仿佛是受到上帝和科学双重挤压的人物:上帝是维特根斯坦的源头,他关切自己的灵魂和拯救,但他拒绝了正统的宗教信条,按照自己的方式信仰和行事,并为自己的罪孽所苦;维特根斯坦抗拒科学和技术对世界的固化,对确定性和透明性的寻求却是其最基本的品质。因此,在灵性世界和科学世界区隔的墙壁中,维特根斯坦犹如被挤压为薄纸的幽灵一样,绝望,却常常对两个世界都深有洞察,发出了极具隐喻的、神谕般的话语。
维特根斯坦确信,所有的类型论都必定要由某种符号理论加以废除。【73】一头扎进哲学后,正式出版的第一本书叫做《逻辑哲学论》,其中心思想在于区分“说出【speak】”和“显示【reveal】”:“逻辑的所谓命题显示语言的逻辑性质,因而显示宇宙的逻辑性质,但什么都不说出。”【105】这个观念表明类型论是多余的:等阶是显示出来的,不是附加的被说出的。【105】但这里似乎罗素悖论本身似乎并没有被解决,我们待会再看在后期的《哲学研究》中维特根斯坦的一个更激进的方案。
《逻辑哲学论》中最基本的命题是这样的:“世界是事实的总和”;“事实的逻辑图像是思想即有意义的命题”。该书止于这样的一句话“对于不可说的东西我们必须保持沉默”。应用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笔记》中话“哲学…是纯粹描述性的”【95】,或许可以这样非技术性地理解《逻辑哲学论》:世界就是显示出来的事实,而思想或命题或语言之所以能描述事实或世界,是因为命题和事实共有一个共同的逻辑结构,而这种逻辑结构是显示出来的。因此命题是描述现实的图像。【121】那么,从本质上讲,世界是自己显示出来的,我们试图言说什么就是胡说八道,因而“对于不可说的东西我们必须保持沉默”,或许维特根斯坦保持沉默的对象就是上帝和伦理。
维特根斯坦接下来对逻辑的更细致的技术分析超出我的理解力。然而,其命题与事实的图像论自然引起极大兴趣,维也纳小组诠释说这是一种逻辑实证主义的思想:命题是否有意义取决于能否证实其刻画了事实。但维特根斯坦说:《逻辑哲学论》里没有说出的比说出的东西更重要。卡尔纳普等人才慢慢明白,维特根斯坦不是他们期待的实证主义者。
维特根斯坦拍拍手,丢掉枪(事实上他是在一战的战壕里最后定稿的),说自己解决了所有的哲学问题。然后把继承下来的巨额遗产(他老爸是欧洲的钢铁巨头)在法律上不可逆地全部赠给了几个兄弟姐妹(他说送给穷人会带来堕落),跑到奥地利乡下去做了十年小学教师并努力殴打体罚不长进的小孩尤其女童(因为女童尤其对数学不感兴趣):拽头发、打耳光、敲击头颅。他之这样做,也是实践其信仰,真诚地道德地生活。这有点康德主义色彩:知性受限于现象,我们需要用伦理通向本体世界。维特根斯坦想象的是托尔斯泰描画的福音式的生活。“跑到乡村穷人中间…他寻求的不是改善他们的外部条件,而是‘内在地’改进他们。他想教他们数学、发展他们的智力;想让他们见识德语里的伟大经典,拓展他们的文化意识;想和他们一起读《圣经》,提升他们的灵魂。”【196】按照罗素的讲法,维特根斯坦这时候是个十足的神秘主义者。
《逻辑哲学论》毕竟没有完全解决哲学问题。如果世界只是显示,言说总是毫无意义的,那么《逻辑哲学论》本身不就是言说了诸多废话么?这是罗素的指控。【274】另外,数学直觉主义的代表人物布劳威尔(Brouwer)在维也纳的讲座对维特根斯坦触动很深。布劳威尔说数学不需要奠定在逻辑的基础之上。【252】这时候维特根斯坦因为虐待学生受到指控,实在呆不下去了,于是拍拍屁股回剑桥再去搞哲学。去火车站接站的是他的终生挚友和支持者、大名鼎鼎的凯恩斯。凯恩斯在给莉迪亚的信中这样宣布维特根斯坦之回归剑桥的:“唔,上帝到了。我在5点15分的火车上接到了他。”【257】
经历了几个阶段之后,最后阶段澄清的思想反映在死后出版的《哲学研究》中。他的根本坚持仍然未变:“显示”和“说出”的根本区别。【306】但现在他放弃了语言的逻辑图像论。语言不是对事实的逻辑描画,语言是世界本身,是我们的参照体系,我们就活在语言之中。冲击世界的边界,就体现在撞击语言的边界上。因此,用语言去描画世界是错误的,我们应该把语言理解为一种游戏,并恰当地做好这种游戏。哲学就是消除语言误用和误解。【302】“清除了这种迷雾之后,不能再谈论元理论、游戏理论。只有游戏及玩游戏的人、规则及其应用。”【312】
罗素完全不理解了,他说,维特根斯坦发现了一种使得严肃研究哲学变得不必要的方法。但是,考虑到维特根斯坦与现代文明的主流的对立,他的严肃性毋容置疑:他之轻易达到边界,(如果被接受的话)让上帝、伦理呼之而出。回到数学基础问题,维特根斯坦的解决是:为数学寻求基础是不必要的。他想架空“数学需要基础”这个观念。【332】在此维特根斯坦遭受到某种强硬的抵制。图灵去听维特根斯坦的课并与之争论。当图灵发现维特根斯坦根本不承认矛盾是数学系统的致命缺陷的时候,图灵果断地不再讨论也不再去听课了。【425】维特根斯坦最尊重的一个学生,后来转向哥德尔的克莱赛尔(Kreisel)后来说:维特根斯坦对数理逻辑懂得很少,并且只限于弗雷格-罗素那条线上的东西。【503】但在更广泛的圈子里,维特根斯坦却统治着整个哲学世界。
维特根斯坦对逻辑、命题和语言的精致而透彻的分析,完全超出我的理解。付之阙如。维特根斯坦是一个同性恋者。他与一个女孩玛格丽特有一段相当长的恋情,但玛格丽特最终选择离开他。在其人生的不同时期,维特根斯坦迷恋过品生特、斯金纳和本,而他始终对弗朗西斯·斯金纳深怀歉疚。
晚年的维特根斯坦很孤独,没有子女和亲人在身边,依赖学生或朋友的帮助和照顾。1951年4月27日他在剑桥医生贝文家里去世。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对陪伴他的贝文夫人说:“告诉他们我过了极好的一生。(Tell them I’ve had a wonderful life)。”【583】
都说维特根斯坦极为真诚。在我看来,其真诚的最具说服力的证据就是:1914年他捐赠了当时的4000英镑资助了10余位奥地利贫穷的艺术家。而在1920年将自己继承的所有财产转赠给兄弟姐妹,并拒绝任何的家族帮助。从而此后不得不依赖自己双手谋生甚至于有点颠沛流离。
江绪林 2012年1月30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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