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为何物——对《红手指》人物的心理学剖析（东野作品心理学点评之七）

《红手指》是东野的“加贺恭一郎”系列第七部，也是我继《恶意》后第二次接触这位刑警了。前作中，加贺以看似平淡的调查识破了凶手（此处为不剧透已修改）的诡计，令人印象深刻。而这次，他又给我带来了惊喜。 故事一上来给出的是一个类似《嫌疑人X的献身》的开局：中年男人前原昭夫，一日下班回家，发现儿子杀死了一个小女孩。于是为了让儿子脱罪，他不得不顶住良心的巨大压力转移尸体、编织骗局、寻找替罪羊。于是情节以双角度展开，一个是昭夫掩盖真相的角度，一条是加贺和同为警察的堂弟松宫揭示真相的角度。当然，虽然同样面临掩盖罪行的难题，比起《X》中冷静、果决、理性的天才石神，前原昭夫只是一个庸碌的中年人：手法业余，漏洞频出。比起石神和汤川的棋逢对手，他与加贺之间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甚至连对手都称不上。这也意味着本作的看点不包括对作案人、作案动机乃至作案手法的猜测。不过，还是有一个悬念存在，那就是在同时阅读两条线的读者看来，昭夫的谎言在某种程度上并无破绽。那么加贺是如何识破的呢？到最后真相大白时，你也许会如我一样恍然大悟，发出“原来如此”的感叹。而关键提示，原来一早就已经给出了。（是什么呢？这里还是卖个关子吧~）东野作品之中，本作篇幅可算短小，与《幻夜》这样的大部头不可并论，属于几个小时可以读完的类型。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仅用双角度叙事，别出心裁的悬念设置，东野还在最后玩了把多重真相，加上除了案件的明线，书中还设置了一条暗线，叙述了加贺本人的一段“家事”，读来绝无拖沓，东野迷不容错过。唯一有些不足的是，作为视角提供人的松宫，全篇表现得像个白痴。不过，为了衬托加贺的英明神武，这也是不得已的吧…… （以下涉及剧透，慎读） 而情节与悬念之外，东野对于人物心理和人性的探索依旧是一大看点。昭夫的处境与石神之相似，不仅在于为他人掩盖罪行的行为，还在于他们同样面对保护重要之人与违反道德良知的“两难处境”。只是昭夫既不是石神这样为爱抛弃世俗道德的超然者，也不是雪穗那样可以无视世间法德的无良者，他是一个被世俗道德良心牢牢束缚的普通人。于是本作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被“超我”折磨得痛苦不堪，在良心道德、护犊本能和对父母的亲情间挣扎煎熬的身影。“母亲和孩子落水时先救谁？”的问题，昭夫在现实中碰了个结实。最终他选择了杀人犯儿子，抛弃了老年痴呆的母亲。虽然最后时刻的良知未泯令他实现了自我救赎，但其痛苦抉择的过程依然令人唏嘘不已。然而当我们对这个角色的心理和行为进行深入剖析时，我们却不难发现，其实造成这种两难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书中的“两难问题”看似是在爱的名义下给出的：一方是儿子，一方是母亲，都是至亲至爱之人。然而，昭夫真的谈得上爱这两者吗？他应该爱儿子直巳，否则也不会为之铤而走险。然而当儿子在学校遭遇欺负排挤，他的态度却是粗暴训斥和逃避；他也应该爱母亲郑惠，否则不会有最后的良心发现。然而他却把年迈的母亲视为累赘，漠不关心，连她的老年痴呆是装的都懵然不知。这种种错乱，归根结底，便是昭夫夫妻的“不懂爱”。 爱是什么？这是个古往今来始终探讨不休的问题。有人认为其虚幻不清，有人认为其不可言传，不过心理学者们始终没有放弃对其进行准确定义。美国心理学家斯滕伯格曾提出爱情三角论：亲密、激情、承诺，广为人知。只是其针对的主要是男女情爱，而不适用于亲情之爱。相比之下，精神分析学家弗洛姆对爱的分析更加“广义”。他给出的爱的四要素便是：关心、责任、尊重、认识。对比前原一家的情境，可以说他们问题的症结便在于这些要素的缺失。 昭夫爱儿子，但他却总是在逃避身为人父的责任，在儿子需要交流沟通时不是粗暴对待就是闭目塞听。结果，他也就无法认识自己的儿子，更别提互相尊重。八重子关心儿子，并自以为是个负责的母亲，然而她并不认识和尊重自己的儿子，只是一味表现出占有和宠溺，结果她对儿子的爱反而使后者成为一个孤僻、自我封闭、暴躁、逃避责任、不关心他人的“恶童”。昭夫对母亲也有母子亲情，可惜这种亲情已经被家庭、工作、生活的重重阴影笼罩。他依旧逃避责任，视母亲为累赘包袱，他对母亲的关心和尊重只是流于表面，心里却避之不及。于是不难想见他对自己母亲的认识还不如身为外人的加贺。他和妻子之间也缺乏尊重，只是被家庭的责任束缚而已。这样的父母，教出来的儿子会是如何，可想而知。东野以简洁的笔触将这个日本普通家庭的精神危机刻画地如此生动，其功力可称不凡。 更为可贵的是，东野在本书中不仅揭露了“无爱”之症状，更给出了“有爱”之理念。贯彻这一理念的，正是主角加贺。通过他与父亲隆正的一段恩怨，我们得以深入这个男人看似无情外表下细腻的内心。他尊重自己的父亲，如同尊重棋盘对面的对手；他懂得自己的父亲，理解他的痛苦与遗憾；他为了信守一个承诺，甘愿承受他人的误解和责难；他更关心自己的父亲，即使这关心要百般隐藏……是的，加贺不仅是细致的观察者、冷静的推理者，更是深沉的爱者。正因此，让他在老妇人的眼神对视中看出了破案的关键，让她的亲生儿子自愧弗如。也因此，让他最终令昭夫悬崖勒马，重新发现了自己的良知。加贺的爱，不似石神那般因执着而走上绝路，也不似绫音那般因占有而毁灭自己，他的爱透着真诚、理性、宽容与平和，令人为之动容。其如同一道闪电，照亮了东野所描绘的灰暗阴沉的人性天空，给人以善意与美好的无限憧憬和希望。 期待在之后的作品中，再次看到加贺恭一郎的活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