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及的梦

我不知道我的那位女友是否还如当初那样深爱着三毛，因为三毛对于她来说，就是永不能及的梦。

年少时的我们为三毛多少次欢笑，多少次流泪，我们鼓励彼此，人生当如三毛，你贩鞋子，我拉牦牛，我们一起穿过塔克拉玛干，走到那些个“斯坦”，做个军火女王，在沙漠里重温三毛。那是少年时不知愁滋味的梦呵，是我们的小秘密。

课业压力大到我们精神衰弱，我们就听着三毛的录音，听她软软糯糯的声音夹杂在《滚滚红尘》的背景音乐里，想象着她在撒哈拉的生活，想象自己和她一样，见过那么多的人，写过那么多的字，想象生活里出现像荷西一样的人，在大漠扬起的风沙里，度过最美丽的年华。

我们故意忽略她生活里的种种不幸。我们不会去说她的自闭、封锁，不会去说她身患疾病，不会去说她痛失荷西的哀恸，不会去说她究竟如何就忍心丢下爱她的家人、朋友，只身去了另一个世界。

因为，三毛就像一个梦幻，我们谁也不忍心揭穿它的真相。

这样，一直到我们长大，一直到她遇到心爱的男子，再被他狠心抛弃。她第一次在我面前不再如往日般天真，她说，或许，三毛就是自杀的——多年来，她一直不愿承认的真相。我们到了三毛写字的年纪，却不再相信自己编织的梦。

所以，当我读到这本《你是我不及的梦》，我就想到了这位女友。这本书零零散散的，看起来并没有一个明确主题，第一篇《撒哈拉之心》甚至是根据手稿整理而成。然而，这些散见于各个报刊杂志的的篇章，却无一例外地在述说三毛身边的人。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读到的不再是三毛的文字，而是她见到的那些人，那些她会为之落泪的人。透过这些平淡的文字，顿时每一个人都仿佛曾经也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一般。

你看，她读王新莲，读林复南，读高新疆，读王大空，读星宏，读凌晨……甚至读那群飙车的“骑士弟弟”。这里的三毛是个宽容又热情的人，她对罹患不幸的人不停地鼓励，就像顾福生先生曾经对她所做的那样；对身边的朋友，不吝溢美之词，她觉得他们是好的，是值得赞颂的，于是就放心大胆地说他们的好；对于那些不知感恩的人，她也不说他们的坏，只是无奈而又调皮地说“我是输定了”。

书里还有追忆逝者的文字，读干爸徐（言于），读顾祝同将军，读着读着，我竟然也会流下泪来，那种情境，那种悲伤，三毛通过手中的笔全都传达给了这一头猝不及防的我们。她要我们陪着她一起哭一起笑，只不过，这一次，我们不再沉溺于三毛营造的梦境里——人生呵，哪里有那么多的美好，只不过苦中作乐而已。三毛的情感充沛而又感人，刚刚从逝者的悲痛中走出来，又一头栽进为云门的疯狂之中。那声嘶力竭、悲喜交织的呐喊，我是懂的。那种发泄，那种饱满，那种幸福……

我的那位女友很像三毛。她会画画，写得一手云淡风轻的好文章；中学时候，平淡而又敏感，喜欢浪漫。后来，她远赴他乡，结了婚，我们却渐渐失了联络——或许，应该说是她悄悄地躲了起来，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一个新的梦。

“记得当年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儿在叫
不知怎么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梦，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