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史》:复刻还是探索
1963年,已然在历史研究领域有“君王”之称的费尔南•布罗代尔开始介入历史教学领域,试图将自己的研究成果与治学心得实践在对后辈的教授之上,让更多人享受到探索历史的乐趣,从而在学习历史的过程中收获更多可以受用终生的经验。布罗代尔的尝试引发了热议,尽管最终法国教育部门并没有使用他潜心编撰的教材,而是沿用了无论是教授还是学习都更加容易、更加偏重史实的旧教材,但布罗代尔还是为后人留下了这本简洁而宏大的《文明史》。
这本《文明史》,法文原版的名字是“Grammaire des civilizations”,直译为“文明语法”或“文明释义”较为恰切。作者围绕“文明”这一概念展开,将庞大而纷繁的世界文明进程,划分在几个具有代表性的区域语境下进行讨论。在作者看来,每种文明的进程都是各异的,这种互异性,恰好成为构成当下世界文明缤纷多彩的原因。而这种互异性,是由每种文明的特性所造成的。随着人类历史的进程,各种文明的交融或碰撞在所难免。但在全球性下衍生的趋同并不是绝对的,因为每种文明,都有各自的特性,这种特性决定了它们对待“文明演化”不同的态度。
在这样的论点支撑下,布罗代尔将世界文明划分为“欧洲以外的文明”和 “欧洲文明”两大板块。在“欧洲以外的文明”中,分别介绍了“伊斯兰与穆斯林世界”、“黑色大陆”(非洲)、“远东”的文明。而另一部分同样分为三个小部分:“欧洲”、“美洲”,以及“另一个欧洲:莫斯科公国、俄罗斯和苏联”(叙述东欧和俄国的历史)。在分别叙述每种文明的形成、发展与前景的过程中,布罗代尔很注重剖析各种文明特性形成的原因。正如布罗代尔所认为的,历史学的教育,是要让接受教育的对象产生兴趣,赋予历史令人怦然心动的特点,使历史“永远兴趣盎然”。任何学科中,兴趣永远是最好的老师,这样的观点不仅仅在自然科学领域适用,在社会科学领域同样如此。但遗憾的是,长久以来社会科学始终被看做是“经验的学科”。因而“复刻记忆”,成了学习者与教育者周而复始的工作。长此以往,学科研究的创造性早已不复存在。
正是由于对“经验”的重视在历史学或是人文科学领域早已根深蒂固,布罗代尔的“史学革命”才引发了如此巨大的轰动和深远的思考。其实直到今天,历史或是其它人文学科的教育和研究,仍没有很好地解决学科本身的基本问题,即学什么、如何学和为何要学。而离开“象牙塔”,回到公共领域,我们在谈论这些学科时,仍要面临这样的困惑。一个人或许涉猎了许多资料,对相关学科的掌故如数家珍,但对学科本身却一无所知,无法让自己掌握的知识形成良性的体系,找到借助它们,来看待世界的方法时,我们仍无法认为他是一个合格的“阅读者”——科学的本身,其实只是将世界的秘密,藏在人为划分的不同学科中而已。
因而布罗代尔的作品给了我们绝佳的启迪——历史研究,决不能停止在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的“复刻”之上。如同他自己的的比喻,历史研究者好似一群已经提前知道故事结局的读者,他们要做的,是根据结局,“拼凑一个过程”。事实上,历史过程的重建,所依赖的史料难免失真与误读,但历史折射出的规律却不会改变。就像一个画了浓妆的孩子,即使看上去很成熟,但笑起来,也只能是一张孩子的面孔。
布罗代尔的创造所产生的意义是非凡的,他概括了人类发展规律的一种可能——“一朵玫瑰除了是一朵玫瑰之外,它只能还是一朵玫瑰。”更重要的,是他告诉人们历史不应作为神祇被供养,一而再地被吟诵记忆,而是应当如同其他经验一般,被升华和利用。因而《文明史》并非是一本纯粹意义上的通史——事实上,你需要在对史实具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后才能发明布罗代尔的讨论背后有怎样的意义。语句中总是别有深意的布罗代尔,也为我们提供了一本可以反复阅读的伟大作品。
最后值得讨论的,或许便是法兰西民族的历史学家们共同的特性了。在《文明史》中曾被引用的伟大的历史学家米歇尔•福柯(他当然还有更多头衔)曾说, “如果这意味着写一部关于现在的历史,那才是我的兴趣所在。”任何历史或是其他学科的研究,总是应当关照当下与未来。一个不曾被确定、需要去探索的结局,或许才更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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