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熟者的幸运与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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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天终于断断续续的看完了老麦的这部长篇。跟阅读老麦的其他作品的体验差不多,在这部小说中我们仍然可以看到大量的意识流心理跳跃,多视角回环描述,快慢节奏分明的推进情节,以及令人意想不到发展转折点。这些写作技巧无不表现出这是一部很“麦克.尤恩”式的小说。不过,这部小说在探讨的主题上与以往的作品有着些许细微的差别。在以往的小说中,老麦乐于探讨人性的阴暗面,他把那种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臆想过的疯狂变成一种现实,然后再将包裹着这种隐秘思绪的外衣一层层剥开,露出令人惊愕甚至羞愧的真相。而这次,他探讨不是每一个都能体会到的“阴暗面”,这种“阴暗面”专属那些早熟的人。
布里奥妮就是这样一个早熟的人,她想象力丰富,痴迷于幻想,好奇成人世界的秘密,渴望摆脱岁月的羁绊,希望通过写作来表达自我。她之所以想要写作,就是因为她需要表达自我。她已经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很多同龄人完全不知晓的事物,她觉得自己远远高出同龄人的认知和感知能力,她甚至觉得自己有责任去表达,以求唤醒那无知的同龄人和成人。当这种表达欲进一步扩张时,她就产生了要把幻想变成行动的欲求,她在游泳时对罗比的表白,对罗拉的家长式的关怀,对塞西莉娅强烈的保护欲,以及要惩罚“犯罪者”的一腔热血。这些思想和行为无不超越了她所处的年龄段,她以为这意味着自己的成熟和特殊。可事实是,她无法超越经验,无论理性和思辨的力量有多强大,也无法过多额超越感知和经验。她无法真切的感受到成人世界里的“爱”,当她在河边对罗比说出“我爱你”时,她其实根本不明白这三字的真实含义。所谓“爱”无疑是复杂的,是包涵了多种元素的集合体。这里有最纯真的温暖,也有最热烈的欲望,这里有最无私的奉献,也有最霸道的占有,这里有最厚重的现实,也有最轻盈的幻想。这是一个需要理性与感性共同塑造的词汇,是无法被提前感知和论证的,它的出现,需要时间的漫长积淀。而这些对于布里奥妮来说,都是不可能得到的,毕竟她那时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十年左右。那么在这里,早熟的她就犯了一个最致命的错误,那就是“自以为是”。她大胆以她所幻想的建筑艺术模型去观照真实世界里实用建筑的细节,于是,随之而来的就是摧毁。她亲手摧毁了罗比和塞西莉亚刚刚发芽的爱情,摧毁了二人的生活和未来。
最后的结局里,女作家说出了真相,而真相又往往是残酷。她当然没有完成对二人的补偿,也永远都无法获得来自内心深处的救赎。这个在她年少时犯下的“罪”,她永远都无法赎清。有人说,布里奥妮的罪过在于嫉妒。她所作所为主要是出于对得到罗比不成反生摧毁之心的恶毒。可是,我觉得这样评判未免对这个十岁的小女孩来说过于苛刻。在成年后的布里奥尼去找塞西莉亚时,当罗比问她为何现在明白时,她说“我正在成长”。当我看到这五个字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她现在值得被原谅和宽恕了。她这么多年的反思都没有白费,她认识到了自己犯错的最本质的根源。她一定是在无数个夜晚不断拷完自己的灵魂后所得出的这个结论,她看到了自己年少时的自以为是,她也同样摧毁了自我崇拜和救世主心态,而后者则是她最引以为豪的东西。无论怎样,她付出了作为一个早熟者的代价,她在幻想与现实中找到平衡点,她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有限,也与这个世界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和解。虽然她终将带着自己所犯下的罪行进入坟墓,但她至少在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里,努力试着去赎罪。
早熟的人是幸运的,他们对这个世界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他们有着天赋的超越常人的感知能力和敏锐的判断力,他们懂得怎样去审美,也明白终将要和这个世界达成一种和解。可是,同时他们又是不幸的。他们过早得感受到了难以理解的情感,他们也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孤独的滋味,他们就像被上帝遗弃的宠儿,他们游离于同龄人的世界,也无法真正进入成人的世界,他们出于一种中间状态,在这个空间里,他们自以为是又不谙世事,他们自我崇拜又常感空虚,他们有着难以赎清的原罪,无论怎样挣扎,也走不出自我设定的困局。而能最终治愈这一切的解药就只有“成长”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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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枯燥的个人总结,请选择性忽视~~
书中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的前半段应该是全书最难读的地方。大量的细节描写,甚至多半是重复的。就我本人而言,对于战争描写是很无感的,而且我脑子里一直在急切的想要知道罗比和塞西莉亚最后究竟会怎样,所以这部分的阅读经历其实很艰难的。不过关于布里奥妮为伤员处理伤口部分的描写,还是要惊叹老麦的细腻刻画。我想凡是亲身体验过在医院被护士换药的人都能很真切的感受到那种令人颤抖的痛。额,至少我在看这段时,一直觉得自己的脚趾头疼。
值得一提的是出版社寄给布里奥妮的信,在这封信中,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老麦对自己写作思想和技巧上的一次简略的总结。而最后一章那平淡的生活叙事也与前面小说部分形成强烈的对比,让我们感受到了现实与幻想的差距。记得在《切塞尔海滩》上,老麦也用过类似于同样的手法,在结尾处以一种极其平缓的叙事力度来收尾,并与之前的特写式高密度展现形成鲜明对比。至于多视角叙事,在《阿姆斯特丹》中,老麦也同样运用的炉火纯青。当现代小说深受意识流的影响后,这种行文方式几乎成为一种风尚,例如在莫迪亚诺的小说中,我们同样能看到这种技巧的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