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都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当年，冯唐用三大部小说，《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万物生长》、《北京，北京》来勾勒了一个青春期荷尔蒙的男孩，虽然三部小说里的姑娘有时候前后性格联系不起来，完全可以当三部独立小说看，但这个男孩的冲动、自恋及好玩是一致的。

很聪明，有点看不起人，喜欢漂亮的东西，基本上不想管自己……青春期里许多人都这个德性，包括你包括我，靠自恋来掩饰慌张，有时候相信自己很厉害，但有时候——这个时候往往是在漂亮的异性对面——又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毫无感觉。

好玩大概就好玩在这种自恋和慌张的时候。

但是等到年纪大了，自恋和慌张都埋在了心里，慌张还埋的更深一点，想写出来，自己都不好意思细看，这种感觉，就是女神一号。人到中年，就好像不好意思再做旋转木马一样，我们也不好意思再以为每个漂亮的异性都会莫名其妙喜欢上自己——我们自己也不再会看见美个漂亮的异性都慌张，特别是那些小我们一个年轮的异性，从概率上来说，勾搭十个，八个知道他们三步以内怎么做，基本上一半就在走两步的时候睡上了。

还会慌张吗？好像不会了。还会自恋吗？好像也不会了。都是程序而已。哪怕和一个人喝过酒睡过觉，自己也不代表着喜欢，因为大部分时候，考虑的是怎么赚钱又怎么花钱，怎么喝酒又怎么挡酒，怎么在陌生人面前吹牛逼又怎么识破陌生人的牛逼——周围圈子里结识到再漂亮的人儿，都多多少少理解他们的想法，一旦理解，男神或者女神就不复存在，他们本来就是普通人，老天爷赏他们一张漂亮的脸，我们的确对他们怀有肤浅的兴趣，我们希望这种兴趣能让我们的世界为之一亮，但是没有。因为我们已经人到中年，我们比我们自己想象的更狡猾，逻辑自洽的那种狡猾，我们不再为情所困，那当然也再没有世界为之一亮的惊艳。

所以女神一号里写老婆白白露，情人万美玉，撑死了也就半本书——当年写初恋，写柳青，写小红，那是写了大三本，初恋、柳青、小红各有不同又各有风情。而现在的女神一号的女人，白白露，万美玉，写不了几段，而且感觉越来越像，已经没有多少精力能看见女神的美，见着的时候，说什么都好，见不着的时候，见不着就见不着了吧。中年人眼里的许多人、事、物都不过如此，有时候，不知道自己是活傻了，还是活明白了。

当年那个开头，酣畅淋漓，“你没准也会问自己，从小到大，这辈子，有没有遇见过那样一个姑娘，那脸蛋儿，那身段儿，那股劲儿，让你一定要硬，一定要上？之后，哪怕小二被人剁了，镟成片儿，哪怕进局子，哪怕蹲号子。这样的姑娘，才是你的绝代尤物。这街面上，一千个人里只有一个人会问这个问题，一千个问这个问题的人只有一个有肯定的答案，一千个有肯定答案的人只有一个最后干成了。这一个最后干成了的人，干完之后忽然觉得真他妈的没劲儿。但是你一定要努力去找，去干，这就是志气，就是理想，这就是牛逼。”——我们都以为自己可以是那一个人，其实我们基本都是那999个人。甚至觉得，当不了那一个人，也没啥啊。

我们到底是活傻了，还是活明白了？

不知道的话怎么办呢？自杀，得道，继续混迹于世俗，变成异类……都不是出路。其实写的下来的都是不是答案，只是得了文字方面的聪明，就在想发挥的时候，发挥一下，看看自己的笑话。等有一天，不想说话，走不动路，在回头看看，自己变成了什么。

冯唐一大半在世俗里，做资讯，玩国企，搞投资，手下马仔远观他，都说他温和，沉默，有趣。还有一小半，他玩文字游戏，写小说，开专栏，做节目，翻译诗（如果那能叫翻译的话），他把他的自恋和慌张写出来，有时候自恋，有时候自黑，感觉就是乘着还想玩再随便玩玩，让大家能看见中年人——哪怕在事业线上能通过解决复杂的脑力问题来获得精神愉悦那种——也有很多无聊的时候要去幼稚地对抗，对抗自己过早不想说话，走不动路的可能。

乘想玩的时候好好玩玩，好玩的东西不多了。就如同冯唐自己说的，难的是当一辈子的流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