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叙事的“人和食物是平等的”
此书豆瓣得分8.0,林俞静老师说此书里有“迷人的,自信的,冷静的叙述”。书里只有两篇中篇小说,两篇都妙不可言。第一篇是《面包会有的》,发生在今天的世界,讲一个做高级肉类进口生意的富商,一个彻头彻底的吃货,一夜之间不能再吃肉了的故事。当然我用一个情节主线来概括这个故事,还是太粗了。另一篇是《土豆烧熟了》,讲一个更难用情节概括的故事,故事发生在明朝末年,土豆这种我们觉得土的要死的食物,正是那个年月前不久才传进中国。 明朝末年发生了很多大事,今天我们已经非常习惯用政治,经济,人文等“主线”角度去解释这些大事,但有时理一下,会发现主线下面鬼影憧憧地埋着别的副线,对一个拆弹专家来说,这些暗藏的副线才可能是真正引爆事件的原因,只是长期被人忽略。农作物的升级,推广和迁徙,就若有若无地埋在一切历史大事件下:
明朝末年,土豆红薯等外来作物,随着传教士和商队进入中国,因为好种易活产量大,这些作物又通过官方或民间的推广,逐渐普及到了全国各地,尤其是水土不如南方的北方。战争造成的对粮食的需求量急剧增加,有很大可能使这些作物的种植区爆发性增长。又过了百来年,到了清雍正年间,得益于这些作物的大规模普及,中国北方的粮食产量猛涨,实现了更广阔的自给自足。位于北方的政府,过去需要靠来自南方的大量赋税和粮食调度来补贴给北方的人口,现在这种压力减轻后,政府对南方的倚重减轻。不那么需要你,也就意味着不那么忌惮你,多年来困扰政府的南方汉人氏族势力和他们对应的文化,开始变得更像眼中钉肉中刺,于是在这几十年间,发生针对南方汉人势力集团的文字狱,也就不那么意外了。
当然世界是个矩阵,任何事情的最后发生,都是多个因素交错作用的结果,文字狱的原因甚多,但几百年前那个向明朝官员兜售土豆和红薯的传教士,不能说是没有作用的——但这个是副线,它发生在厨房里。厨房是人类社会最核心,但也最隐秘,最矛盾的地方:我们留下了很多历史,细到一个小心思小眼神,但留下的菜谱不多,准确说,菜谱这种东西成型都很晚;这里每天有大量的血浆和死亡,比任何一个战场都多,但一代一代的人靠着这里的产出,生活繁衍下去,我们还把这刀光血影之地形容为是主妇们温馨的工作间;此类等等。这矛盾很像历史本身。 《土豆烧熟了》这个故事就试图讲了另一段厨房里的副线历史。就飘逸地游走于过去,现在,未来,主线,副线,西班牙,南京,马六甲之间,甚至人界异界之间。苦难和福祉,希望与末世,都在食材堆里摸爬滚打。文明的光辉落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一瞬间,你的嘴先感受到了它。书里用并不直白,但非常厚重的方式,表现了吃这件事里那强大到可怕的力量。我上一次看到这种力量是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不过不是电影,是小说里。这本同样妙不可言的小说告诉我们,吃与被吃,是宇宙间最基本的关系。万物是由这种关系连接起来,比DNA稳定,比共产主义伟大理想粘性大。书里提到的那个印度教传说是最好的隐喻:整个宇宙,都在天神的嘴里。吃乃信仰啊。 作者在前言里感谢了美食专栏作家殳俏,估计找殳俏问了不少资料。刚好殳俏也出过一本很可爱的书,叫《人和食物是平等的》,我总觉得苗师傅这本书,就是另一种叙事的“人和食物是平等的”。这种事情也只有“吃乃信仰”之人才能写的好,当然,也是“吃乃信仰”的读者读着更尽兴。 (2016年写的,一直忘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