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追忆”是我独一无二的回忆
不过是因为偶然翻到“凄凄古血生铜花”又看了遍宇文所安的《追忆》,不过是因为这本《追忆》追忆到了已结束几年的学生时代。记得即将读研的我,在文学院背后的樟树林里问导师,做学术有什么用?导师并没有正面回应我的问题,而是交代了一周一篇的书评和若干唐诗背诵的任务。樟树清香,春风暖暖,导师寄予的厚望、写过的书评、背过的唐诗伴随着青涩而灿烂的年华成为记忆的碎片。时至今日,我不需再搞明白做学术究竟有何用,因为很少学习,反而明白了不学终会无术,无术终于无用。这终究是一篇欠下的书评,是一本宇文所安的《追忆》,却因为经过我人生的旅途,成为了我独一无二的“追忆”。追忆,不过是不可忘却、不能忘却、不想忘却的过去。它是那枚长平古战场的箭头,用黯淡而绚烂的铜花,引领着你我完成随意而难忘的穿越。 不过是因为背了几首杜诗,不过是因为老了的年龄,多了的阅历,总想在记忆的深处为老杜腾点地方。巫山巫峡的孤舟与丛菊,孔明庙里的古柏,曲径通幽的草堂,浣花溪畔的秋水,都如同随风潜入夜的春雨,浇灌着每一个我走过、他也走过的脚步。这是属于我的成都与重庆,与老杜有关,与时代无关。我想象着我终究会和老杜相遇,一如他在遥远的江南遇到李龟年,定是在落花时节,定是在回不去的他乡。“伐竹为桥结构同,褰裳不涉往来通。”终于,在到成都的一年后,在金马河畔的石刻上,我见到了老杜。我看见老杜陪着李七司马参观即将建好的竹桥,他对李七说“我终究不是那个取尽功名,飞黄腾达的司马相如啊。”那天,落日的余晖,穿透路旁的瘦竹,茂盛的芦苇难藏皂江的寂寞。幽兰旋老,杜若还生,水乡亦寄旅。时至今日,皂江早已更名为金马河,当年杜甫参观过的竹桥也随着滚滚江水烟消云散。这首《陪李七司马皂江上观造竹桥》在杜甫的众多作品中也并不突出,若不是因为当天去了河边的农家乐,若不是因为散步的过程中偶然发现路旁的石刻,它都不会成为我追忆的一部分。而恰恰是这不经意的偶然,成为了我通往诗人世界最完美的意外。从此,金马河不再是普普通通的金马河,它是我与杜甫神游的皂江。于我而言,这朴实的石刻恰如李贺在长平古战场捡回的箭头,是再也不会忘却的追忆。追忆,不过是不期而遇的邂逅,不过是似曾相识的神游。 做学术有什么用?写书评有什么用?有用无用全在一个“忆”字,有用的不过是大多数人的追忆,没用的会很快被人们忘记。所以这最最纯洁的文学偏偏又是天下最最功利的产物。无数文人希望自己写下的作品在别人的追忆中成为不朽,在追逐这不朽的过程中,有人成功,有人失败,成功者成为不朽,后人追忆前人的成功成为不朽,而一代一代人追逐不朽的行为,也成为了一种延续的不朽。当孟浩然登上岘山时,他追忆羊祜的功名,他歆羡羊祜的不朽。他徒生感慨,写下的《与诸子登岘山》也如同羊祜一样成为不朽。而后代的欧阳修看似跳出功利的评述与追忆,也终究如同前辈般成为这功利里不朽的一部分。他们为何而生的感慨,大概是因为人生中短暂的失意,正是这短暂的失意,成为了他们作品里最不朽的诗意,也正是这不朽的诗意成为了后人不能忘却的追忆。而这不能也不想忘却的追忆,恰恰成为了你我生命中的独家记忆。恰如岐王宅里的雅乐,崔九堂前的管弦,那是属于杜甫和李龟年独家的记忆。恰如川川不息的皂江,无踪无影的竹桥,那是属于我和杜甫的独家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