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不要结婚!”
提到民国戏剧,国内比较先想到的是老舍曹禺,新派的就是各种巡演各种争议的《蒋公的面子》,近来我才发现,有些不错的剧本作家可能被遗漏了。比如,丁西林。
丁西林(1893-1974)中国剧作家、物理学家、社会活动家。原名丁燮林,字巽甫。1893年9月29日生于江苏省泰兴县黄桥镇。1913年毕业于上海交通部工业专门学校 (上海交通大学前身),1914年,入英国伯明翰大学攻读物理学和数学。1920年归国,历任北京大学物理系教授、国立中央研究院物理研究所所长。
看百度介绍,也是蛮吃惊的,既是文人,也是多面手,文理兼备到仿佛打通任督二脉。但可能读完这本《一只马蜂》,就不会吃惊于他的涉猎、趣味与视野了。
这本书甫一开篇,就透着崭新进步的婚恋观念。与书同名的独幕剧作《一只马蜂》,讲了一个相亲的故事。
和普通的相亲故事不同,这一次,男主人公吉先生和女主人公余小姐都不是着急结婚的青年,但倒也胸襟开放,老太太安排了见面,也都愿意见上一面。
这个吉先生是个医生,余小姐是个看护妇,也就是现在称呼的护士。“毒舌”的吉先生在没见到余小姐之前说了这样一句:“很好,看护妇配医生,互助的原则,合作的精神,结婚时最好的演说资料。”
真教人忍俊不禁,那种中国式婚礼的画面感立刻跳出来,司仪的台词本仿佛都露出了一角。
情节往下走,见了面,两个人在老太太的陪同下开始聊起来,谈医疗、谈文艺、谈社会种种,余小姐似乎是个很乖觉的姑娘,落落大方也安静温顺。
直到老太太出门拿衣服,两人独处时,谈话开始深入起来,竟有了恋爱中斗嘴的样子。后来两人谈到美,谈到新文化,谈到婚姻,忽然,就有了狡黠的意味。
吉先生开始坦诚自己根本不想结婚,余小姐也得意地说自己的父母根本不愿她嫁给医生。
“对,我知道,我们是天生的说谎一对!”吉先生大喜。
且慢,他这喜悦里,其实是有爱意的,他抱住了余小姐!
莫慌,其实,这两人已经达成了默契,那就是吉先生说的:你可不可以陪陪我,陪我不要结婚!
这个故事可真够“空中楼阁”的,特别在那个时代,但细细想来也是够时髦的,即便是在我们这个时代。
男女之间可以达成一种有退出机制的伴侣关系,其实无论结不结婚,如果双方足够成熟,就能在事实上践行。只是丁西林写出了一种为了使得“美的神经不迟钝”的极端方式:在一起,但,不结婚。
这不是在道德范畴或生育繁衍范畴内讨论的事,它更像鲁迅《伤势》前半篇的阳光版本,仅仅在双方有羁绊的情境下讨论一种可能。这个层面上说,这出戏,是很别致的。
丁西林在婚姻琐碎上的观念之多元,《酒后》一篇中也可以看出,戏里的丈夫先提出了“婚姻是一个社会的制度,是为那一般活在世上的人设的,不是为那少数的生在世上的人设的”,其后妻子倒一步步说出更大胆的话来,她的台词里写道:“难道一个女人结了婚,就没有表示她意志的自由么?就不能向另一个男子表示他的钦佩么?”
戏的末尾,妻子在丈夫的半怂恿半放任下,差一点亲吻了酒醉熟睡的客人。这一幕就算放到现在的戏剧舞台上,可能都会被大加鞭挞。因为即便不谈论妇道,这样轻薄的危险行为好像也是对婚姻契约的不尊重,起码可能是伤害夫妇感情的。
好在戏剧就是文艺作品,丁西林刺破传统婚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那一层窗户纸,试图与读者,与观众讨论:在婚恋里,亲密关系的二者究竟可以开诚布公到什么地步。
此外,这本书还有许多巧妙的待人接物故事,于大背景或小家庭中,不同的人物有不同的转圜方式,年轻读者可以借鉴学习颇多。
丁西林是一个小处着眼,拎得出细节中的大意思的剧作家。他提到的许多话题是很永恒的,拿到今时今日也都可以上辩论大赛或独立成书,他用剧本的方式来表达,讲的这样精微,这样准,我想,也是足以教如今的许多编剧感到羞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