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和行旅

这是一本关于想象和行旅（不得不佩服田晓菲措辞的熟稔，不愧是以少年诗人成名的天才少女；她用“神游”一词作出了极其精到的概括）的书。当我们在谈论旅行时我们在谈论什么？以体验而言，有新鲜、刺激，也有熟悉、日常；以经历而言，有猎奇、惊险，兼之恐惧，也有参合、比较，以及消化；或者以情绪而言，欢喜和厌恶都不值得惊讶。我们发现，在初次接触一个陌生的文明或国度的时候，我们很难摆脱一种非理性的、两极化的、崇之若天或者卑之若奴的——用田晓菲的话说，就是“天堂/地狱”模式——观看和想象方式。换句话说，想要达到“一方面吸收输入外来之学说，一方面不忘本民族之地位”（陈寅恪语）的程度，必须经过一个鱼目混珠泥沙俱下的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之中最不缺少的大概就是尴尬的情绪和啼笑皆非的故事吧。而在中国漫长而连贯的历史线上，田晓菲宽深敏锐地把握到，有两个时期因各自不同的原因而发生与外部世界（异域）的频繁遭遇，进而相互影响并导致剧烈的文化转型——这就是南北朝和19世纪的晚清。在这样的轰轰烈烈的文化转型和社会巨变时期，出现一些在我们这些对冲之后趋于平和的后来者看来相当奇特的人物和诧异的事情是毫不足奇的。此书的好处不在于提供了这样一个充满新奇感和悲哀感的考察视角，而是以多样化的材料和多文化的知识（这不得不让我联想到薛爱华的研究，而作为一个出生在中国本土的学者田晓菲显然更有亲切感），对这两个时期的士人心态和文学创作做出了鞭辟入里的探索，并且这主要是以具体人物透析和细微文本鉴赏而实现的；我想再次称赞田女士活泼稳健的文笔。同时在本书的第五章，作者的诗人本性意料之中地发作了，她之于前辈诗人的温情与敬意让她跳出了忽略和批判晚清诗歌的旧模式，重新体认到了“把现代中国诗歌视为一个以混杂性与多样化为标志的空间……而是不同形式的同时并存和交错交叉。这种交叉本身正构成了中国现代性的特色”的重大意义（在这个角度而言，田晓菲的这本书无疑是一次成功实践了的二十一世纪的“行旅写作”）。这是值得我们国内的研究者反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