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上杉绘梨衣的女孩
看完《龙族》第四部《奥丁之渊》，我突然心疼起诺诺来了。
诺诺好可怜，本来是作者钦定的第一女主角，光彩四射气场强大，可是在这本书里，她的一言一行，却都透着一股“第三者”的气息。
不管作者花了多少心血，千方百计给设计出大段大段的内心戏，还让路明非一夜之间牛逼了起来，想尽可能地拉近路明非和她的距离。可是在读者看来，这些都是徒劳，她和路明非之间，再也擦不出什么像样的火花——其实本来也没擦出过多少火花对吧？
堂堂第一女主角，竟然被一个已经谢幕的女配角抢走了男主角，这也太憋屈了。
被抢了风头也就罢了，还有人说她“强行女主”，这特么的能忍？
这个锅，还是得作者来背。
谁叫他写了煌煌一百万多字的《黑月之潮》里，出场人物超过前两本的总和，却偏偏不让诺诺登场？
谁叫他把路明非和小怪兽的故事写得那么深入人心？
再说诺诺都要和恺撒结婚了，路明非又和小怪兽发展得这么好，本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谁叫他非要棒打鸳鸯？
《黑月之潮》的单行本最终写得这么长，估计出乎所有人包括江南自己的预料。
江南有个特点，就是往往写着写着字数就爆棚了，《黑月之潮》算是把这个特点发挥到了极致。
《黑月之潮》的篇幅有多夸张？它的篇幅超过龙族一、二、四的总和，几乎和整整六本的《缥缈录》相当。
这完全就是江南写嗨了停不下来的产物。
虽然《黑月之潮》有很多毛病，比如篇幅失控，比如线索太多导致结构混乱，比如有的情节略显牵强，而且结尾部分堪称潦草。
然而如果抛开某些偏见，我还是觉得《黑月之潮》虽然整体上不算是特别出色的小说，但它情节高潮迭起、波澜丛生，战斗场面荡气回肠，又普及了巨量的日本历史文化知识，绝对值回书价。
而且里面有一些片段，确实是江南创作力和才华爆发的产物，值得一读再读。
如果让我再从头到尾读一遍《黑月之潮》，我估计没啥动力。但有些段落，我倒是愿意多读几次。比如“卡塞尔学院王牌特派员”参观源氏重工总部、恺撒和楚子航街头大战赤备军团、昂热初到日本和犬山贺之死、苏恩曦驾临黑石馆、极乐馆末日和樱井小暮的谢幕、牛郎三人组在高天原的快乐生活、鬼齿龙蝰现身、零孤身挑战整个关西支部、上杉越的最后一战等等，都是一些非常精彩或者有趣的段落。
还有就是路明非和绘梨衣那段感情戏，从源氏重工出走到两人在车站分别，这短短七天里的故事，牛郎三人组偷窥情人旅馆、“东京爱情故事”剧组成立、“全东京人都在撮合他们”的出游、和叔叔婶婶的家庭晚宴、惠比寿花园的激战、迎着阳光盛大逃亡、落日下的拥抱、月台上的分别，写得既张驰有度、妙趣横生，随手翻来，时而让人感动，时而让人伤感，时而又让人忍俊不禁。
看过《黑月之潮》杂志连载版的人都知道，连载版和单行本差别极大，特别是后半部分，江南几乎是重新写了另一本书。
在这些重写的部分里，有的我并不怎么喜欢，比如我就挺烦源氏兄弟那叽叽歪歪的兄弟之情，也觉得把源稚女设定为一个装腔作势的牛郎大师是个莫名其妙的败笔。
但是增加的有关绘梨衣的情节，我却非常喜欢。
连载版的绘梨衣只是个没多少戏份的配角，形象很单薄，她和路明非的那段感情戏，都是后来单行本才加上的。
江南为什么要写这么一段故事呢？他自己说过：
我真喜欢写她和路明非相处的那七天。当了那么多年作者，我都很难得去写那种爱情渐渐萌发的过程，不，不是渐渐萌发，而是随着阳光雨露的到来，嫩芽顶破种子的外壁，盛大地生长。写着写着心里好像就有个小人欢呼雀跃，觉得世上的人都跟自己一样是快乐的傻逼，听见音乐就会唱歌跳舞。 我是下定了决心要把那七天写得绚丽温柔，绘梨衣那句“世界很温柔”在我心里藏了很久，我要穷尽笔力把它表达出来。
我也写过小说，我知道如果作者突然想到了一段自己特别喜欢的情节，瞬间便能点燃心中潜藏的创作欲望，这种创作欲望将会推动他不惜笔力将其再现出来，期间灵感迸发火星四射，笔下千言万语像是流水一样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写到得意的时候甚至忍不住会大喊大叫起来，想向全世界宣告老子写了个牛逼的故事！
绘梨衣和路明非的故事，大概就是这样创作出来的。
这样创作出来的故事，读者又怎么会不喜欢？
绘梨衣这个形象，在设定上也带有讨人喜欢的元素。
她强悍如怪兽，又单纯如白纸。
这样一个美丽、纯真、善良却又有着超强战斗力的少女，很容易俘获读者的好感。
何况她的命运还那么悲惨。
她一生都被禁锢在自己强大而危险的血统中，定期注射血清，随时监控身体状况，不能说话，不能外出，不能享受一个正常女孩子应该得到的所有东西。陪伴她的，只有被重重封锁的房间里的动画片和游戏机。到最后，她甚至被作为能够致胜的武器和白王复生的钥匙，被几方势力所争夺。
没有人真正关心她，就算是源稚生，除了偶尔陪她打打游戏机，又做了些什么呢？他了解她真正想要什么吗？
说穿了，没有人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而是始终把她当成一个可以毁灭整个东京的怪兽。
楚子航一针见血地说：“不喜欢她的不是你或者我，不喜欢她的是这个世界。”
就连她自己，在说出了“世界很温柔”之后，仍然要补上一句：“但世界不喜欢我。”
这个世界，确实对她过于吝啬和残忍。
只有路明非，算是她生命中少有的明亮色彩。虽然只相处了短短七天，可是在绘梨衣看来，这七天的精彩，超过她之前的全部人生。
“04．24，和Sakura去东京天空树，世界上最暖和的地方在天空树的项上。” “04．26，和Sakura去明治神宫，有人在那里举办婚礼。” “04．25，和Sakura去迪士尼，鬼屋很可怕，但是有Sakura在，所以不可怕。” “Sakura最好了。”
其实路明非也没做什么，无非在这七天里给了她一个正常女孩子应该得到的东西，仅此而已。
路明非也是个普通人，还是个废柴。其实最开始，路明非对绘梨衣谈不上有多喜欢，只是把她当成诺诺的影子，包括江南一开始也是这么设定的。
最初在海底，就是他把生死一瞬把绘梨衣当成了诺诺，才有了之后绘梨衣跟他出走的故事。
“诺诺！诺诺！”路明非没有看到那柄刀，他只想在死前游到那个影子身边。 绘梨衣眼睛里死神般的冷酷忽然间崩溃了，那种小女孩的稚气回到了她自己眼睛里。女孩好奇地看着路明非，并非熟人见面的欣喜，就像大街上忽然有个傻子欢唿着向你跑来，你也会忍不住好奇地看他。路明非还以为自己在努力地划水，可其实他的动作就像小鸭子用脚拨水般笨拙。绘梨衣人鱼般环绕着路明非游动，不明白这个男孩为何忽然露出像是哭泣的表情。
直到后来绘梨衣已经跟他住进情人旅馆了，他还是抹不开绘梨衣身上诺诺的影子。
“老大，我觉得你最近的做事风格越来越像副校长了，这是我的错觉么？诶，对了，老大，你觉不觉得上杉家主长得有点像师姐？”路明非忽然觉得有点奇怪，即使是隔着一条街用望远镜观察，恺撒也应该能看出绘梨衣和诺诺的相似处，略带暗红的长发，罕见的红色瞳孔、有些男孩气的眉毛，世上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并不多，所以路明非在光线昏暗的水下会把绘梨衣看作诺诺。在光线充足的地方看这两个女孩是有区别的。但金库门洞开的瞬间，面对那双眼睛的时候，路明非仍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悸动，好像心底某个硬的部位轻轻跳动起来。
连酒德麻衣也这么认为：“你不觉得这姑娘越装扮越像陈墨瞳么？无论有意还是无意，路明非正在把她变成另外一个陈墨瞳。这样下去的话即使他爱上这个女孩，爱的也是陈墨瞳的影子。”
是那七天的相夕相对，才让绘梨衣慢慢摆脱了诺诺的影子，让她的形象在路明非的心里慢慢定型。
可是这时，留给他们相处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路明非对绘梨衣，喜欢还是喜欢的，却不是“爱”。
他还是爱诺诺。
江南也这么说过：“路明非对她只是喜欢，而不是对诺诺那样更为固执的感情。”
虽然这种爱带有崇拜的成份，因为在他人生最低谷，诺诺带着耀眼的光芒从天而降，在所有人面前拯救了他，从此他便注定要和诺诺纠缠一生。
在他心目中，诺诺的份量就是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
虽然他对绘梨衣很好，陪她玩陪她出游，后来还冒着被学院处分的危险放走了她，但说穿了，他只是觉得绘梨衣很可怜，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罢了。
至于绘梨衣，还是相信江南的话吧：“绘梨衣对路明非确实是爱情，即使这种爱情很可能是盲目的，是一场误会。”
这个误会是指当时在海底，路明非误以为她是诺诺，冒着生命危险不顾一切地游向她，想要拥抱她。单纯如白纸的绘梨衣大概就是在那一刻被路明非所感动，体会到了一种她之前从未体验的感情。
所以当她第二次遇见路明非时，便毫不犹豫地和路明非离家出走了。
加上她后来写下的那句“Sakura最好了”，再没有眼力的读者，也应该能看出她的真情实感。
连变身后的路鸣泽也感叹：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美好的地方她还没见过，那么多美好的事她还没机会做，比如亲吻，比如相爱……只是去山里看了一眼落日，就以为看见了世界上最美的一幕，就爱上了陪她去看日落的男人。”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人类真是愚蠹啊，是不是？赫尔佐格博士，成功进化为龙的你，应该感触很深吧？关于这个世界的本质，关于权力的宝贵，关于人类的愚蠢。”
按惯例这个“江南十二钗”系列第一篇的开篇，都要选一句最有代表性的台词。起初我在“世界很温柔”和“Sakura最好了”之间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
因为对绘梨衣而言，这个温柔的世界，是路明非带给他的，虽然催泪效果不及“Sakura最好了”，却是最能反映她心声的一句话。
是啊，“你以为她是公主她拥有全世界，可她以为她只拥有你和她的玩具们。”
路明非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她不知道他其实是个废柴，也不知道他暗恋师姐好几年了，更不知道她一路遇见的那些绚丽和温柔，其实都是有人在背后精心安排。
而对路明非而言，绘梨衣是诺诺的影子，是危险的小怪兽，是个乖巧可爱的女孩子，唯独不是他笃定了要爱的人，他甚至不敢往那个方向去想。
即使在“东京爱情故事”导演组的大力撮合下，已经和绘梨衣擦出了火花，可是当绘梨衣遭遇危险时，他却还在犹豫是不是要豁出四分之一条命去救她。绘梨衣危在旦夕，他却还在念叨这些鬼话：
除了诺诺和楚子航，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值得他花1/4条命去救呢？ 他没为绘梨衣做过什么，在那场河畔婚礼的梦里他也没有选择绘梨衣，所以他拒绝了绘梨衣来接他。基于同样的理由，绘梨衣也没有资格要求自己为她舍出1/4条命去。
这片刻的犹豫，让他错过了以一个英雄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的机会，更永远地失去了她。
小魔鬼曾经在一边添油加醋：
“现在发狠晚啦，如果提前半个小时你就能改变这个故事的结果，但那时候你在干什么？你在喝酒，在犹豫，在安慰自己。等到你下定决心了，已经来不及了。”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能放过到手的机会．这个世界上你喜欢的人固然不多，但喜欢你的人也不会多啊。” “好啦，现在留着你的1/4条命吧，我得不到它，可你也没法用它交换那个女孩回来。”
考虑到路鸣泽和路明非本来就是一体的，这大概也是路明非自己的心声。
可惜已经晚了。就算你拿出四分之一的生命，把那个害死她的人轰至渣，那又能改变什么？
虽然在读者看来，路明非和诺诺从头到尾就没有找到什么情侣的感觉，反倒是和绘梨衣，才是很般配的一对。
但他始终要选择诺诺，你能有什么办法？
感情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道理可讲。
真是应了那句话：多少红颜为傻逼，多少傻逼不珍惜。
关于绘梨衣的故事，江南之前都写得很好，唯独她的结局没写好。
之前铺垫了那么久，可是她的死，却让人感觉不到多少悲伤。
因为江南没有在她的死上花太多笔墨，似乎她作为一个“容器”，死了就死了，那是她的宿命，在死亡面前，感觉不到她的更多情绪。
江南本来是煽情的高手，却在这一点上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误。
造成这一点的原因，是因为绘梨衣最开始只是一个配角，后来她的戏份大幅度增加，隐隐成了第一女主角。可她死的场面，大概是江南一开始就设定好的，没有及时调整和重写，导致了这一败笔的产生。
相比之下，她死后的两个情节，才真正让人泪目。
一个是那十万张花票。很难想象一个社会经验几乎为零的女孩子，能够循着LINE的导航找到高天原，留下一张一亿日元的支票，可以想象，她是多么想能再见他一次。
这个情节，其实江南本来是准备发生在故事中间的——
绘梨衣回到蛇岐八家之后，路明非继续苦逼地在牛郎店打工，那天晚上他的新人秀不得不登场了，可他唱歌跑了调，卖萌卖成了蠢，无论恺撒和楚子航怎么帮他们找补都补不回来，最后买花票支持他的只有那位温柔的设计师早苗。 就在他黯然神伤想着这下子牛郎店也呆不住，唯有去外面流浪的时候，穿着洋装的少女穿越人群，在最前方那张摆着“Reserve”牌子的桌边坐下，唰唰唰地写了一亿日元的支票给侍者。她买了十万张花票要挽留路明非，十万响鞭炮炸得歌舞伎町都震动，路明非隔着白烟和女孩默默相对。 但女孩起身就走，因为这只警觉的小怪兽发现楚子航已经跳下了舞台，向她逼近了。 她惶恐地逃到外面，漫天大雨，她在红绿灯下左右彷徨的时候，一柄黑伞打在她的头顶，满脸冰封的楚子航以标准的侍者动作招停了出租车，拉门送她上车，用不流利的日文说，“别再来了。” 而故事的结尾路明非唱完了他本该在新人秀中唱的那首《Friends》，他的歌已经练得蛮好了，赢得满场掌声，可他茫然地四顾，再也没有洋装少女穿过人群，和他凝视，不必说一个字而千言万语。 可我想想这个结局太伤心了，就没敢这么写。
可是你现在这样写难道就不让人伤心么？自欺欺人耳。
另一个自然就是她留下的那个箱子了，写着蠢萌蠢萌文字的明信片，各种带着“Sakura＆绘梨衣”标签的玩具。
那个画面已经足够催人泪下，无须我在此重复。
很多人希望他们能够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比如我之前在微博上看到的这段话，不知道作者是谁，大概可以说出许多人的心声。
街头有一家网吧。 店主是个很普通的中年男人，有点衰衰的，整日为房租发愁。 老板娘是个日本女人，很漂亮，年过四十，却还像二十岁的姑娘。只可惜是个哑巴，不会说话，永远只能用纸笔和人交流。她天生害羞，永远蹲在老板的身后，和老板窝在主机那一寸小小的天地里，一起看各种各样的动漫。 她有时也会安静的看老板打星际，用水性笔在本子上写下大大的加油。 这是我能想到，关于他们最好的未来。
然而我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出他们能够幸福生活在一起的可能性。
绘梨衣是小怪兽，路明非更是个大怪兽。对于两个怪物而言，平凡的生活原本就是一种奢望。
路明非给不了她幸福，不管他是废柴还是黑王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都给不了。
所以还是让绘梨衣生活在回忆里吧，带着她那些美好的温暖的瞬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