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思想得不朽

彼得·沃森是有野心的。通过《思想史：从火到弗洛伊德》，我们能够看到他试图为人类思想作传的宏伟目标。本书以思维的发展脉络为经、以历史上思想大爆发的“分叉点”为纬，荦荦大端，完全可以看作是填补某种“空白”的大历史之作。

面对卷帙浩繁的材料，作者势必要找到一种适当的组织方式。受三分法历史观的影响，沃森将本书的最终结构和主题确定为“灵魂”“欧洲”和“实验”。“灵魂”代表人对自身的认识和反思，“欧洲”象征着一个联结点，联结宗教和科学，而“实验”则意味着理性的权威。这三者关系既是线性的承接，又互相交叉，展现了思想史的顺序演进和偶发性飞跃。

为什么是从火开始，至弗洛伊德结束？在书籍的开篇，作者展示了人类进化的重要证据：怎样开始使用工具，如何发现火、利用火，语言的产生，动植物的驯化及至社群的孕育。在沃森看来，这些纵使不是“思想”，也是思想开始萌芽的重要表征，任何认识都是由表及里的深入过程，人类的思想发展也概莫能外。人类生活方式与行为特点培育了思想，思想也深刻影响着人的认识和生活。用沃森的话来说，就是“思想入侵万物”。

思想史是不是也有一些关键的节点？在第二部《从以赛亚到朱熹：灵魂的传奇》中，沃森提出了思想史上最大的谜团之一，那就是“在公元前750至前350年间，世界经历了一次伟大的思想突变。在短时间内，世界上几大主要信仰开始形成。”这其中包括中国出现所有哲学流派，西方涌现出荷马、柏拉图等伟大的思想家，印度出现了佛陀等，从侧面印证了人类智力乃至思维不是缓慢递进的，而是跳跃式发展的特质。同样的证据在《从阿奎那到杰斐逊》里得以展现，沃森说，17世纪中间的区区65年在历史上不值一提，却为科学带来了“突然的、极端的、彻底的”革命，使“神学成为科学的附庸”，从而更改了历史的进程。

在书中，还有一个经典之问足以引起中国人的兴趣，那就是剑桥大学科学史学家李约瑟在《伟大的滴定》中提出的最令人费解的难题之一：为什么发明了纸张、火药、木版印刷、瓷器和科举制度的中国文明在领先世界思想几个世纪之后，从未发展出成熟的科学或现代商业机制——资本主义，并且在中世纪以后被西方超越，远远地落在后面？沃森在第二部“中国的士大夫、理学和毛笔文化”中承认，“到中世纪为止，世界上思想最发达、技术最先进的国家是中国。”他将宋代作为中国文明的巅峰，甚至认为，中国人在宋代取得了全新的、全方位的突破性进步，无论是艺术、技术还是自然科学和社会制度等，但沃森没有对李约瑟的问题做出正面解答，而是通过后面大篇幅的“欧洲的加速发展”来从侧面强调了现代文明的崛起原因。这其中包括想象力、实验乃至创造等概念，从思维方式的差别来寻求文明的不同前路，也即是他反复强调的思想革命之不朽。

在这部巨著中，沃森列举了许多城邦废弛、文明湮灭的事例，它们在当时达到了怎样的文明高度如今只能存在于后人的想象中。在沃森看来，人类是将永远面对困境的，因为思想有其自然发展规律，世界上没有完备的真理。 “思想史绝对不是一条直线……思想生活是非常脆弱的，很容易被毁灭或丢弃”，它有曲折，有回环，甚至有倒退，有毁灭。惟其如此，研究、思考、探讨人类的思想史才有其特殊的意义，它能让人类于平凡的生活之外，更深刻地理解自身和所处的世界，在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找到新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