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錄·「這是這」與「圓的方」——讀維特根斯坦《戰時筆記》
維特根斯坦是近代歐洲所謂「語言派」哲學的大師。這一派哲學,由人獸之辨在于思維這一基本哲理出發,由思維本質在於語言來「搭個橋梁」,最終把人落實於「語言的動物」,認語言為打開人類思維之秘的鑰匙。也就是說,語言所到之處,也就是人類思維之邊界。凡不入語言之門者,也就不入人之世界的大門。凡語言難以表達者,或不能表達者,幾乎就是康德所謂「物自體」,與人總是「隔緣」或者「絕緣」。
近時讀了維氏的《戰時筆記》,系其一戰從軍時偷閒中「做自己工作」之所記,分為「邏輯」及「私人」兩部分。筆記中常常會有「答案好像已在嘴邊」、「打破僵局的話就在嘴邊,但還是未說出」之類的記載,可想見其冥思之神情及哲思欲破未破時之情狀。其認人之語言命題,為人之世界一切可能性之「圖像」,其結構特徵與其「所指」有某種共同之關係。命題本身「然則然矣」,不過只是「當然」、「或然」及「未然」,所以無所謂是與否。只有與「已然」相比較,方有是與否。世界本身無所謂善與惡,只有與人相連屬,才分出善或惡。其語言論或可如此概括:人先天有其「邏輯」,命題確定「所指」的邏輯位置,涵蓋一切或然性。邏輯位置再「投影」至人之實際世界,邏輯位置與實際位置兩相比較,則命題產生「實際意義」。
維氏思維十分縝密,拈出「這是這樣的」與「這不是這樣的」兩矛盾命題,進行比較,認為兩者雖互相反對,卻都是暗含著「這樣的」的共同成份。矛盾對立其實擁有著「共同的邊界」。還有,「這是這」、「我是我」這類同義反復式的命題,雖則「沒有說出任何東西」,但是與「圓的方」、「乾的濕」之類矛盾式命題共同形成語言的「兩極」,極點對於邏輯定位是不可或缺的。此類分析,極有趣味,亦有啓發。
不過,「語言派」哲學的基礎,依然是理性主義運思方向,把理性思維「融化」在語言之中,固然在「語言之途」中窮追深探,風光無限。但是西方思想已從理性之境逐漸滲透到非理性之境,所謂「深處奧秘」,有「意在言外」、「非言語所能表出」者。中國哲學中老莊所謂「得意忘言」、「得魚忘筌」者,言與意之間的距離與「空隙」,也早就指出語言之外,似乎還有東西,亦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