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的脊梁

鲁迅是很被人所熟悉的作家了，《纪念刘和珍君》《祝福》《祥林嫂》《为了忘却的纪念》等多篇文章曾选入中学课本。他给我最初的印象是笔风犀利，擅长讽刺，文风就像他的发型一样刚强不屈，看得我暗呼过瘾。再大些时，转而觉得他作品里的言语未免有点刻薄，文章略显戾气和愤青了。待我深入接触社会，却感觉鲁迅笔下百年前国人的影子不时在我面前出现，百年前曾被鲁迅奋笔抨击的时事不停在身边上演。

于是时隔多年，我又重新拿起鲁迅的书，本为一解疑惑，读来却细思恐极。与当今对照，只觉字字诛心，惊出一身冷汗。放下书，我仍看得到现在孔乙己、润土、祥林嫂和阿Q们，听得到围绕着战士嗡嗡叫的苍蝇们，感到不乏有人虽已摆脱做奴隶而不得和做奴隶的身份，却仍有着奴隶般的思想。

譬如说罢，以前国人把馒头蘸了死刑犯的血来治病，现在人们听闻日本核辐射就惊慌囤盐，愚昧程度可有高低？以前某些御用文人把“不抵抗政策”说成是“诱敌深入”，现在有些媒体经常发表动辄就“美帝震惊”、“日本首相被吓尿”、“韩国认怂”等的高论，谄媚程度可有区别？以前有围观革命者被杀害时拍手叫好的麻木看客，现在有见货车倾翻不去救司机却哄抢水果的自私者，不仁的基础可有变化？以前有人抱怨阿Q被游街许久居然一句戏文也不唱，骂他扫兴，现在有人看到自杀者站上高台却催促鼓动，等人跳完忙不迭去拍照，然后意犹未尽的一哄而散，看戏的心态可有不同？

他所提及的诸多乱象，如今依然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只是改头换面而已，腐臭的气息并不渐少。文章到现在仍有非常强的现实意义，原因就在于直击本心，深入剖析和批判了国民的劣根性。思想的深刻和见解的超前，使文章领先于时代，现在读起来仍然振聋发聩。书不算畅销和易读，地位之所以较当代、现代作品更高，其实就是火种跟火炬、灯光的区别。个人认为，他的伟大不仅限于作品，更因本人很多珍贵的特质：一是崇高的人格。战火年代，作为文人本可以选择明哲保身，却毅然弃医从文，勇敢发声，不畏当局追捕暗杀；二是使命般的责任感。本可以靠才华换取功名和利禄，却不助纣为虐，选择振臂高呼，试图唤醒沉睡着的国人。三是悲天悯人的情怀。他的杂文里有对弱者境遇的不平、对年轻人的热爱、对时局和革命的关切、对妇女儿童的关怀、对天才的爱惜、对教育改革的见解，不一而足；四是严谨的思辨性。鲁迅的杂文不是一味的讽刺或逞口舌之快，而是鞭辟入里、言之有物、辩之有据、述之有情；五是思想的先进和开明。他反对迷信、反对愚忠愚孝、反对专治、反对包办婚姻、反对卖国；他提倡白话文、提倡改革时政、提倡转变教育观念、提倡思想解放、提倡改善妇女地位；他拒绝沉默、拒绝妥协、拒绝自我麻痹、拒绝谄媚逢迎、拒绝避世苟且。他对国家和人民爱之深责之切，字里行间是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气概，却有着俯身甘为孺子牛的牺牲精神。

可鲁迅岂能料到，自己变成了他笔下的孔子，历史地位随着时局需要被有意的抬高或打压。当年有十几篇文章入选中学课本，甚至被推为世界十大文豪之一，现在声名大不如前，摇摇欲坠竟有从教材中消失的趋势。以后的学生，恐怕都不识得鲁迅的名字了。真的是过时了么？不尽然，也不可说。我只知道，做梦的人是幸福的，若没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我只知道，历史的剧本一直是新瓶装旧酒，各路角色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剧情之所以千篇一律，因为导演们不在乎票房和口碑，姿势和水平跟以前没什么区别罢了。

以鲁迅这段对青年说的话反躬自省：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如此而已。